魔都的“萬慶樓”,是一家十分著名的本幫菜係酒樓,由甄陽秋一手打造。他在全國各地的大城市都有連鎖分店,經營得也很不錯,身家也不菲。


    這次別有用心的宴會,就安排在甄家的萬慶樓裏。我知情,這是為了讓秦漠飛讓出成業集團所演的戲,就是走走過場,並沒有特別的意思。


    但令我沒有想到的是,秦靈素居然把歡顏和小凡請過去了,可能她是想以防秦漠飛不妥協,叫她們母子過去要挾他的。這令我大為光火,她比我想象中要貪婪且狠毒得多。


    我得到消息的時候歡顏和孩子已經過去了,所以也連忙火急火燎地去了。


    因為陳家和薛家這場可能也會派人去,我擔心他們會對她們母子不利。尤其是那陳魁,剛在我這裏吃了虧,以他那性子憋著氣肯定要找途徑發泄的。


    果不其然,我到的時候,陳魁正帶著歡顏母子想從酒店的後門離開,可能就是要用她威脅秦漠飛。我氣不打一處來,車子直接停在了他們倆麵前,一下車拽過陳魁就兩耳光甩了上去。


    陳魁被我打得惱羞成怒,眸光陰毒至極,然而他沒有還手。在我們的關係沒徹底決裂前,他還不敢對我怎麽樣,但還是不甘心的警告我說,他隻佩服有本事的人。


    我鳥也沒鳥他,帶著歡顏想走,但她不願意,因為秦漠飛來了。他和阿飛一起來的,一出現就驚豔了萬慶樓所有的人,舉手投足確實夠張狂,夠霸氣。


    秦漠飛和阿飛的氣場都很強,但一個霸氣外露,一個收放自如,都是個中翹楚。甄陽秋看到他出現的時候,立即就派人清場了,把整個萬慶樓都空了出來。


    這是要入主題了,秦漠楓要出場了,他這鋪擺得還挺大。兄弟倆再見麵,這氣氛很不對勁,我看得到秦漠飛眼底的那一幕寒意和痛心。


    老實講,秦家的人確實夠令人寒心,代代人都很不團結。豪門的爭鬥自古以來就存在,但秦家似乎把這爭鬥越發表現得淋漓盡致,連虛與委蛇都不用。


    貪婪,自私,是秦家人的共性,我自己也是。


    歡顏目不轉睛地盯著秦漠飛,眼底的柔情不經意流露著,令我心頭很不是滋味。即使知道她自始至終也沒愛過我,可我還是很心酸,有種莫名的妒意。


    她此時的心思都在秦漠飛身上,所以也沒注意到我,就連她身邊的小凡也都滿臉期待地看著秦漠飛,精致的小臉全是與有榮焉的驕傲。


    小凡這孩子應該是很崇拜秦漠飛的,畢竟他在他麵前從來沒有表現出任何負麵的樣子。不像當年的老頭子,把我和母親徹徹底底傷到了極致。


    孩子的成長,或多或少都跟父親有關係,小凡是幸運的,因為他是秦漠飛的兒子,又是秦家長孫。不但是他的掌中寶,以後也會成為秦家的繼承人。


    我對此羨慕不已,羨慕秦漠飛有這樣愛他的女人和孩子,也羨慕小凡有這樣好的一個出身。想想我當年,想想媽媽在風塵中掙紮苟且的日子,會覺得心如刀割。


    我不想再看下去,就離開了萬慶樓,因為秦漠楓今天一定會得到成業集團,這是我計劃中的事情。


    我驅車來到了秦家老宅子,在四進院子裏看到了落落寡歡的秦斐然。他的身體果然是消瘦了許多,人比最近見他的那一次更憔悴了一些。


    我忽然覺得,與其毀了他,不如就讓他這樣揪心地活著,天天被死去的親人折磨著,生不如死。


    我們倆現在都身患絕症,然而我一點兒不同情他。人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在他麵前,我依然保持不了風度,我分分鍾想掐死他。


    他還拿著剪子在修剪院子裏的臘梅花,看到我一點兒都沒驚訝,僅僅是抬眸瞄了我一眼又繼續修剪,沒理會我。


    我走過去站在他的麵前,冷冷瞥了他一眼,譏諷道,“秦斐然,你處心積慮保護了幾十年的公司,終究還是落在了外人手裏,心頭感想如何呢?”


    他又瞄我一眼,冷呲了聲道,“那麽你現在滿意了嗎?跟漠飛鬥得你死我活,結果卻為他人做嫁衣,我看靈素她未必會感謝你給她那麽大一份厚禮吧?”


    “我不稀罕這東西,所以不在乎。之所以鬥,為什麽鬥,我想你也清楚。對了,聽說你最近身體不舒服,是不是老天爺長眼,提前給你報應了?”


    我本以為秦斐然對公司一事會暴跳如雷,誰知道比我想象中要淡定得多,也不曉得他啥時候看透的。我對他從來沒有好臉色,言詞也難聽得很,可刺激不到他。


    在我麵前,他似乎一直懷有幾分愧疚,所以任憑我如何諷刺他,辱罵他,他從來不會跟我對著幹。有時候我會有很無力的感覺,當你架勢要跟人爭鬥時,結果人家自動認輸了,很沒勁。


    秦家目前的狀況好像就是這樣,秦漠飛明明可以力挽狂瀾,但他沒有。他一直在做讓出公司的準備,早就不打算管理這公司了。而秦斐然好像也想通了,不像當年那般窮凶極惡地攬權了。


    他很不以為然地瞄了眼我,收起剪子笑了笑,“老三,你那麽盼我死嗎?咱們兄弟倆還從來沒有下過棋,不如來對弈幾局如何?爭執始終解決不了已經發生的問題,你想逞嘴舌之能就逞好了,我沒興趣跟你爭。走吧,這裏冷,進去屋裏坐坐。”


    我一定是腦子被驢踢了,居然跟著秦斐然進了屋,還跟他對弈起來。他的棋藝一般,三局下來我把他殺得片甲不留。最後他盯著棋盤上的黑白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怎麽,不服再戰!”我以為他不服氣,冷冷道。


    他擺擺手,“老三,這不過是娛樂遊戲,沒什麽服不服的。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太較真就沒什麽意思了。”說罷他深意地看我眼,又道,“所謂‘難得糊塗’,你為什麽不讓自己過得開心一些?”


    “開心?你跟我談開心?”


    我被秦斐然的話氣得霍然起身,居高臨下地俯瞰他那略顯佝僂的樣子。這句話簡直把我壓抑在心頭的仇恨全部挑了起來,當年所有的事情都如幻燈片似得接踵而至,我瞬間就黑了臉。


    “秦斐然,你知不知道媽媽當年如何過的嗎?你知道一個原本本分老實的女人對著男人搔首弄姿的樣子是何等的痛苦嗎?她要賺錢養我,用她的身體。你他媽的斷掉了她所有的容身之處,你讓她在正途無法立足,這是你對待一個最愛的女人的方式嗎?”


    提及媽媽,我心一陣陣的抽疼,她若有在天之靈,應該讓秦斐然受盡百般折磨人,讓他不得好死。可她不忍,她在臨終的時候都還護著他,讓我發毒誓不準殺他。


    就這樣一個一心一意為他付出的女人,他卻活生生讓她在地獄之中苟活了那麽多年。而他居然還敢跟我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太較真就沒意思了”,若媽媽不較真,他能活到現在?


    還他媽的讓我開心,誰他媽在這樣的氛圍下能夠開心起來?誰能?


    我越想越生氣,抬手掀翻了茶幾上的棋盤,黑白分明的棋子蹦得到處都是。秦斐然伸手接住了一顆棋子,就低頭那樣看著,一言不語。


    我不解氣,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你他媽還叫白鯊去接近她,你明知道那是個什麽人為什麽要害媽媽?你不但害了她,同時也害了我。秦斐然,你知道老子現在是做什麽的嗎?”


    “老三,我一直都知道,其實你就是白鯊,真的白鯊早已經被你殺掉了。”他收起棋子放在茶幾上,把邊上泡好的茶水遞了杯給我又道,“老三啊,這世上沒有誰能夠為過去的愚蠢買單。我承認當年是我錯了,錯信了別人的讒言才恨及了欣茹,做了那麽多對不起她的事情。”


    “你他媽就是對不起就行了嗎?你知道她過的是什麽日子嗎?”


    “我知道,可是你要我怎麽補償?你嫌我的命會髒了她輪回的路,那麽我就這樣活著。你現在可以拿走我的所有,隻要你願意,通通都拿走。”


    我看到秦斐然說道“輪回”兩個字時,唇角微微哆嗦了一下,緊接著眼圈就紅了。他死死握著茶杯一口一口喝著,因為手哆嗦得厲害,所以茶水灑了一地。


    他是在後悔麽?這個禽獸!


    我忽然間都不想罵他了,冷冷問道,“是誰蠱惑了你那樣對她?是誰啊?”


    “人已經死了,也就不用去追究了。一步錯,步步錯,當我意識到那一切都是錯誤的時候,早已經物是人非了。老三,我彌補不了,欣茹那個時候已經不允許我再靠近她了。”


    “你一個大男人分不清是非黑白嗎?你竟然被人蠱惑。”


    秦斐然提及他是錯信讒言才傷了媽媽,如果真有這事,那這人一定是大夫人。當年媽媽嫁進秦家的時候,反對聲最高的就是她,她怕媽媽爭奪屬於她的一切。


    那個女人我從來沒有見過,隻是後來聽媽媽提及過,說她是個嫉妒心很強的女人,之前老頭子娶的二夫人就是死在她手裏,隻是因為這是豪門醜聞所以被老頭子壓住了。


    幸好,大夫人已經死了,在媽媽被掃地出門過後不久就病死了。可能是多行不義必自斃,老天爺現世報了。這些事情確實不用追究了,畢竟我無法去把人的墳給拋了。


    “是大夫人對不對?”我看秦斐然不言語,就又問道。


    他不置可否,隻是別開頭抹掉了他眼底即將溢出的淚花。我看到他這樣子忽然間就失去了戰鬥力,於是轉身就走開了,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說了句,“老三,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你如果有什麽計劃就早點實施,不用於心不忍。”


    我微微一愣,轉頭看了他一眼,他一臉從容地對我笑,那笑容似乎多了幾分溫暖。他不會提的是肝源一事吧,難道秦靈素已經跟他說了?隻是,他一個癌症病人捐肝給我,恐怕一開膛就嗝屁了。


    我沒理會他的話,迅速離開了老宅子。


    開著車剛一上路,天地間忽然間刮起了一陣劇烈的寒風,天際陰霾的烏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東到西移動,我想起了一句話:風雷雨動變化瞬息間,英雄淚如何說從頭;前塵灰飛沒,談回首月明中。


    興許秦斐然講得也對,這世上沒有誰能夠為過去的愚蠢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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