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後福,但我確實又一次跟死神擦肩而過。當我意識從昏睡中蘇醒過來時,我聽到了耳邊傳開輕泣聲,很壓抑。


    微微掀開眼眸,卻是歡顏坐在我病床邊哭泣,那張梨花帶雨的臉,成為了我眼底最溫暖的風景。不可否認,我此刻雀躍得想要歡呼大叫。


    我輕輕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小聲道,“傻丫頭,你是在為我哭泣嗎?”


    她霍然抬頭,立即破涕為笑了,“三哥你醒了?好點兒了嗎?”


    當然好了,睜眼的第一眼就看到她,再重的病痛都是浮雲。所以她還是在乎我的,隻是她自己不自知而已。或者,真如她說,我像她的親人。


    我衝她笑了,隻是笑出了淚。劫後餘生,我本沒有太多活著的慶幸,卻因為歡顏一臉淚痕而欣慰。我才發現,活著看到她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


    她很愧疚,覺得是我的負累。


    其實我在想,如果換做是秦漠飛,是商岩,他們也一樣會這樣做,因為她是那樣不可或缺。這世上有各種各樣的女人,但沈歡顏隻有一個,大家都愛。


    她哽咽很久,抹了抹一臉的淚問我要不要喝水,我點點頭。於是她就支起床,倒了杯水拿著小勺子一口一口喂我,我很享受這種被嗬護的感覺,好像累了三十多年的心瞬間鬆懈了。


    “三哥,你……”喝得差不多的時候,她抬眸忽然看著我,滿眼的悲戚。


    我怔了下,道,“怎麽了?”


    她咬了一下唇卻什麽都沒說,端著水杯走開了,轉頭之時,那滿眼的悲戚又濃了一些。就在此時,護士推著裝滿藥品的小車過來了,上麵擺滿了瓶瓶罐罐。


    有療傷的藥,也有治療肝病的藥。歡顏下意識往這邊瞄了眼,眼圈瞬間又紅了,我這才懂她欲言又止因為什麽,一定是我的肝病更嚴重了。


    也不曉得醫生跟她說了什麽,恐怕已經沒得治了吧?否則她又何必露出這樣的表情呢?


    但……我現在不想死了。其實我想要活下去很簡單,隻要狠一點即可,而這我一定做得到。我估計,我和秦家的恩怨很快就會有個了結了。


    醫生給我上藥過後,歡顏又陪在床邊跟我講了很多話,她提到了商穎,問我當年為什麽會那麽愛她。我想了很久很久,才回了她一句,“當年,她可能沒有那麽壞。”


    可能也是,當年的她至少沒有這樣窮凶極惡,手段再殘忍也是針對她自己。而現在,她活生生成了一個儈子手,把她身邊的人傷得體無完膚。


    我知道商穎轉變的內幕,也不好跟歡顏講這些,寒暄幾句就把話題岔開了。但不可否認,提到商穎我心裏就很不是滋味,特別的難受。


    我依稀記得在我昏迷前歡顏請求歐陽救救我,然而商穎不許。她應該是恨我的,當年對她的愛太過狂熱,給她造成了一種心理上的誤區,覺得她是最重要的。


    當然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打了一槍過後沒有絲毫悔意,她都不覺得她有可能會害死人。這才是最可怕的,一個人對生命沒了敬畏,那是很可怕的。


    我覺得自己都已經很可怕了,但她比我更甚,因為她不辨是非地殺人,隻要她覺得礙事的人就都是她的敵人。她會害死自己的,一定會!


    多少年了啊,真真是物是人非啊!我仍舊不恨她,隻是痛心,痛心到無以複加。這一次,她已經把歡顏心頭最後那點仁慈粉碎,接下來,她怕是要開始報複了。


    而我怎麽辦?置若罔聞嗎?


    窗外起風了,很狂野的風,肆無忌憚地在天地間亂竄,刮起一地的塵埃。天空陰霾至極,一層層黑壓壓的烏雲被狂風卷起不斷翻滾,宛如末日來臨。


    我怔怔望著窗外,感覺這其實就是我的末日,我這具千瘡百孔的身體,還能夠熬多久呢?能否熬到我下那個黑手?


    許久,我轉過頭來,瞥了歡顏一眼,看她滿眼淒淒切切地望著我,於是問及了一個她很難回答的問題,“歡顏,如果有來世,你會愛上我嗎?”


    她若有所思地想了很久,才點點頭,“會!”


    這話令我心頭頓時一悸,渾身的血液像在瞬間沸騰起來。我就說,她對我並非無情,而是我沒有先秦漠飛一步擁有她,否則她那份堅如磐石的愛情就給了我。


    “歡顏,過來抱抱我!”


    我伸手拉住她溫潤的手,很不好意思地要求了。她臉一紅,俯身過來張臂輕輕抱了我一下,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薰衣草味道瞬間漫入我的鼻翼,沁人心脾。


    “三哥,你好好養傷,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她支起身體的時候,淺笑著對我道,但眼底那一抹悲戚卻依然藏在那裏揮之不去。這丫頭,表情都寫在臉上了,如此言不由衷也不怕我傷懷。


    歡顏陪我講了很久的話,我有些疲憊了,但始終不願意睡去,怕醒來就看不到她了。她拉著我的手一再保證不會離開,我才合上眸子睡了。


    這一覺倒是睡得很沉,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歡顏嫁給我了,我們倆在海邊舉行了一次舉世無雙的婚禮,美得無與倫比。她還給我生了很多的孩子,每一個都漂亮得更天使一樣。


    而後我問了她一句,“歡顏,為什麽要生這麽多孩子呢?我怕有了他們就不夠疼你了。”


    她特別神秘地跟我道,“三哥,生這麽多好找一個合適的給你換肝啊,我不能讓你死去……”


    我瞬間被這句話給嚇醒了,睜眼的時候正瞧見程婉卿坐在我床邊默默抹眼淚。她被我嚇了一跳,盯著我看了許久才道,“馳恩,你好些了嗎?”


    我環視了整個病房並沒有看到歡顏,心裏頓時落寞極了。她都信誓旦旦地說了要在這裏陪我,為什麽不在呢?


    “馳恩,你怎麽了?”程婉卿見我一臉茫然地亂看,吸了吸鼻子問我。


    “沒什麽,婉卿你怎麽來了?看你這一臉風塵仆仆的樣子,是剛從美國趕過來嗎?”


    “是沈小姐發信息給我的,馳恩,你怎麽能把自己糟蹋成這個樣子呢?還為別人去擋槍,你的身體能比得上別人嗎?”她很不悅地道,臉都氣紅了。


    我蹙了蹙眉,又道,“婉卿,不管我身體好不好,首先我是個男人,反應力比女人要快很多。如果對方是你,我也會奮不顧身去擋槍的。”


    “……可是我不會蠢到需要你用身體保護的地步。”顯然,她對歡顏是不滿的,所以我也不講話了。


    而我曉得,歡顏之所以急急地把她叫來,無非是想撮合一下我們。她知道我身邊有個程婉卿陪伴了很多年,可能她一番情深她也看到了,所以……


    唉,看來又是我想多了,她對我的那點好感,可能僅僅是因為感恩,並不是我有多特殊。


    程婉卿看我沉默,拉著我的手輕輕捏了一下,“對不起馳恩,是我說錯話了,沈小姐並不蠢。我隻是太心急了,你為她付出得太多太多了。你還記不得跟我說了一句話‘如果那個人不愛你,她永遠都不會被你的付出感動’,其實我倆的心境是何其相似,馳恩你覺得呢?”


    “婉卿,我從來沒有給你希望。”


    話已至此,我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殘忍點何嚐不是好事。其實她講得也沒錯,我們倆的心境何其相似,所以她應該明白我的付出是心甘情願的,不曾後悔。


    她因我的話紅了眼圈,捂著臉趴在床邊很久都沒有支起腦袋,雙肩顫抖得厲害,是在哭。我伸手過去想拍一下她的手臂的,但手伸到一半還是忍住了,要殘忍,那就殘忍到底吧,讓她知道我這樣的人是如何的涼薄。


    “你何必呢?隻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娶我。我懂事,所以我不要你那麽的操心,也不用時刻嗬護我照顧我,我自己都可以照顧自己。”


    程婉卿哭了很久,忽然抬頭衝我吼道,臉上的淚痕把妝都弄花了。


    我心頭一酸,輕聲道,“婉卿,你會找到一個照顧你疼你的男人,相信我。”


    “我不要,我隻要你,馳恩,我隻要你你明白嗎?”


    “對不起……”


    我語音未落,程婉卿就哭著離開了病房,我這樣子也沒辦法追出去,隻能拿起手機打她的電話,想叮囑她小心一點別衝動,公司還需要她。


    然而電話接通時,她的手機卻在我床頭響起,我又抑鬱地掛掉了。我剛放下程婉卿的手機,她屏幕又亮了,我仔細看了看,這是歡顏的電話。


    果然是她在給程婉卿製造機會,這令我心頭很不舒服。所以接通電話的時候,我就問了句,“歡顏是你嗎?”


    她愣了好半天才驚叫出來,問我好些了沒。接著就講起了程婉卿如何如何好,跟我很合適什麽的。


    我聽得不勝其煩,於是冷冷說了句,“歡顏,你知不知道有句古話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和婉卿並非彼此的良人,你就不要操這份心了。


    說完我就掛了電話,心也瞬間涼了半截。她這傻丫頭,一定不曉得男人最忌諱被最愛的女人推向別人的懷抱了,那比殺了他還要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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