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曉東找到明月看護關山,算是找對人了。


    在明月懂事後的十年間,住在同州祥安路路南盡頭的破舊二層樓裏的姥姥姥爺,成了她看顧的對象。


    小小年紀,她除了上學,做家務,看顧情緒不穩定的媽媽之外,其餘大半時間,她就待在姥姥姥爺的房間,為他們端藥,量體溫,量血壓,擦洗身體,甚至是剪指甲。


    家裏沒人覺得這些活兒堆在一個年僅十歲的孩子身上,有什麽不合適的,母親有時見到會替她做,可更多時候,她喜歡把自己關在二層樓盡頭的小房間裏,抱著一個黑色的筆記本,寫寫畫畫,卻從來也不讓她看。


    舅舅一家就更不用說了。


    性格懦弱的舅舅忙著賺錢養家,尖酸刻薄的舅媽和表妹才不會幫她做這些又髒又累的家務。每天打扮得如同公主似的表妹,經常會把她的內衣褲扔給她,讓她洗。在舅舅一家人眼裏,她和母親不過是個負累,而她,就是替寄住在娘家的母親來還債的倒黴蛋。


    也不是全無好處。


    姥姥疼她。


    姥姥在她的心裏,是比母親更像母親的一個親人。姥姥年輕時受過大罪,所以比同齡的人顯老,很早就是一臉褶子,可她笑起來很暖,尤其每次月月月月叫她的時候,臉上就會帶著這種暖暖的笑容,讓她心生歡喜。


    姥姥沒病倒那陣兒,把她用青春,用歲月,用努力換來的智慧和技能,悉數傳授給了明月。


    在姥姥的心裏,她就是姥姥寄托了無限希望的女兒,意義深重。


    即使到了彌留之際,姥姥誰也不念,卻隻念著明月。


    月月,月月。


    她走完這一生,唯一不舍得,放不下的,就是她的小月月……


    “關山,你在發燒。”明月摸了摸關山的額頭,火燙的溫度令她蹙起眉頭。


    臉色潮紅的關山輕聲嘟噥了一句什麽,側過頭,闔上雙眼。


    明月一手托起關山的脖子,一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點水,關山。”


    關山的意識不十分清醒,他全憑本能,咽下一口熱水,卻不小心被嗆到,表情痛苦地咳起來。


    明月趕緊把他放下,用毛巾擦去他唇角的水漬。


    這樣下去不行啊,要趕緊給他退燒。


    外麵的廚房放著花奶奶給的草藥,她已經在砂鍋裏煎煮上了,不過,光熬草藥就要半宿,他現下高燒不退,等不及這碗草藥。


    “沒有退燒藥嗎?”明月起身在宿舍裏翻找起來。


    這間宿舍簡樸的可以,隻有兩張軍用單人床,一張書桌,和一個鐵皮櫃。


    找了半天,藥沒找到,卻碰翻了書桌上排列整齊的書籍。


    明月一邊歸整,一邊喃喃念道:“《盛世狼煙》、《聯合作戰理論》、《世界各國特種兵》、《苦難輝煌》、《部隊通訊兵技能》、《巴黎聖母院》、《孫子兵法》……”


    嗬,這兩個人看的書還挺雜。


    無意中翻開扉頁,卻看到書籍右下角,寫著一排字跡工整遒勁的鋼筆字。


    關山。


    2011年5月13日購於川木縣新華書店。


    是他買的?


    明月翻開其他幾本書,無一例外,每本書的扉頁上都寫著相同的簽名和購書日期。


    明月回頭看了看昏睡中的關山,眼底浮上一層讚賞敬佩的霧氣,久久消散不去。


    找了一圈沒找到藥,隻找到一瓶酒。


    60度的‘燒刀子’,擰開瓶蓋她就被辣得眯起眼睛。


    物理退熱。


    實在沒辦法的辦法。


    她在碗裏倒了一杯白酒,兌了四分之一的清水。


    她看著燒得混混沌沌的關山,用力吸了口氣,給自己打氣,“沒關係,明月,你是為了救人,不是故意耍流氓。”


    她閉著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睜開一道縫,把關山扶起來,然後脫他的衣服。


    上衣好說,外套脫掉,裏麵還有一件軍用絨衣,她把衣服撩起來就成,可脫褲子……


    真把明月難為到了。


    再為難也要做,比起關山為她做的那些事,這簡直就是小兒科。


    可她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光手為男人解褲帶這事,還真是考驗她的承受力。


    關山裏麵穿著條深綠色的絨褲,一看就知道是部隊發的軍品。明月猶豫了一瞬,臉色緋紅地伸手插進他兩側腰際,向下褪著絨褲。


    短短的幾十秒,硬生生累出一身汗。


    尤其當她看到關山漸漸露出端倪的藍色平角內褲時,她猛一下閉上眼,將頭扭到一邊。


    拚命深呼吸,幾乎要把肺給折磨瘋了,她才穩住心神,轉過頭,看著依舊沉沉昏睡的關山。


    她用被子蓋住他近乎赤裸的下身,然後用毛巾蘸著碗中的酒精,在他的手心、腋窩和上臂內側、前胸,腳心等處用力擦拭起來,每個部位持續2.3分鍾後,她放下關山的絨衣,用被子蓋上,然後抿著嘴唇,撐著緋紅羞澀的臉龐,繼續擦拭他的大腿根部,可能這一處格外敏感的緣故,她的毛巾剛一碰到,他就戰栗起來。


    她嚇了一跳,差點把毛巾扔了。


    可他隻是抽搐了一下,又昏睡過去。


    明月拍撫著心口,喃喃道:“嚇死我了。”


    她用毛巾蘸滿白酒繼續擦,誰知剛觸碰到他的肌膚,動作卻突然一頓。


    她看到他右腿上部,靠近腹股溝的地方,竟然有一道顏色發紅的疤痕。


    她試探著向下扒了扒他的絨褲,那道疤痕居然還在。她一直把褲子褪到膝蓋下麵,才看清那道疤痕的全貌。


    從大腿根一直延伸到膝蓋上方,足有十幾公分長。


    猙獰恐怖的傷痕此刻通紅腫脹,想必這次是傷上加傷。


    明月的眼底浮起一層霧,她沿著腿部向上,居然在他的腰後側,又發現了一個圓形的疤痕。


    這個人……


    這個人是鐵打的嗎?


    要早知道他受過這麽重的傷,說什麽,她也不會讓他背著她上山下山。


    當時每走一步,應該就是踩在刀尖上,那種常人無法想象的疼痛,他是靠著什麽信念熬過去的?


    “明……明月……”


    明月一怔,朝他望過去。


    他雙目緊闔,呼吸急促,顯然還未清醒。


    “明……明月……我……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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