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淘氣的孩子聽說要叫家長,基本上都會變得老實,最起碼,行為上也會有所收斂。可宋鐵剛性情頑劣,不知是不是覺得逗弄明月比做遊戲還有趣,竟腆著臉央求說:“老師,我錯了,你別叫我爺來,行不行。”


    明月正惱著他,一看他這賴樣兒更加生氣。


    “不行——”明月鐵青著臉,斷然拒絕。


    宋鐵剛撓撓頭,剛想說話,門卻咣當一響,被人推開。


    郭校長頂著一頭汗水走進來,“對不起啊,小明老師,我回來晚了。”


    郭校長是真的過意不去,明月今天的工作量是他的兩倍,下午還替了他一節課。


    可他並非故意偷懶,也不是和宋華在一起,而是在回村的路上,他撞上一件稀罕事。


    正是這件稀罕事耽擱了他不少時間。


    “我現在送他們回去,你也早點歇著。”郭校長說完覺得氣氛不對,他心裏隱隱掠過一絲不安,然後就看到三尺講台上,明月正和宋鐵剛針尖對麥芒的對峙著。


    說對峙也有點過,因為隻有明月一個人心情不爽,而宋鐵剛則腆著一張臉,笑嘻嘻地看著明月。


    不用想也知道宋鐵剛又闖禍了。


    郭校長的頭開始隱隱作痛。


    他放緩腳步走過去,低聲問明月:“又出啥事了,小明老師?”


    明月瞪著宋鐵剛,晃晃手裏的作業本,“一節自習課,一個字沒寫,我問他,他還強嘴,我讓他叫家長,他就在這兒跟我嬉皮笑臉耍無賴!”


    壞情緒總要有個發泄口,此刻郭校長就是她的出氣筒。


    明月看著郭校長,語氣明顯帶了一絲埋怨,說道:“還有,咱們學校的學生口音太重,他們在家怎麽講話,那是他們的自由,我管不著,但是在學校裏,在課堂上,我希望他們能用普通話進行交流。畢竟普通話是我們國家的統一語言,是各民族,各省份之間交流與溝通的紐帶。講好普通話,不僅僅是山區教育的需要,更是為了他們將來能走出大山,自信從容的同外界交流。這不是小事!”


    郭校長低頭沉默了大約四五秒的光景,方抬頭,看著明月,誠心道歉:“是我錯了。我平常對他們要求不嚴格,和娃娃們沒關係。”


    明月搖搖頭,“這怎麽能是您一個人的錯呢?是他們,沒有這個意識。”


    宋鐵剛杵在講台上,早待得不耐煩,他看明月和郭校長對上話,就想悄悄開溜,誰知腳剛挪了半步,肩膀就被明月扣住。


    “宋鐵剛,你又想跑?”


    “嘿嘿……嘿嘿……我腳癢了,磨磨。”他有一肚子千奇百怪的理由。


    明月漆黑的眼眸裏閃現出一抹火光,她壓抑著怒氣,沉聲說道:“下周一我要見到你的家長,要是不來,你也不用來上課了。”


    宋鐵剛頓時傻眼了,他張開嘴,囁嚅著說:“我……我……”


    撞上明月格外嚴厲的目光,他哆嗦了一下,趕緊改口說普通話:“我……我爺來不了。”


    “那你也不用來了。”明月鬆開她的手,示意宋鐵剛可以走了。


    宋鐵剛以為明月就是嚇唬嚇唬他,沒想到她竟然來真的,他畢竟隻有12歲,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再頑劣淘氣,也害怕老師發脾氣。


    他顧不上笑了,扭過頭,求救似的望向郭校長。


    郭校長心有不忍,就上前替宋鐵剛求情,“他爺爺不大方便出門……”


    明月目光一沉,以為郭校長故意偏袒宋鐵剛,就質問說:“有多不方便!見下孫子的老師,難道比養豬養羊還難嗎?”


    宋鐵剛神色一變,嘴唇抿得緊緊的,偏過頭去。


    郭校長看看他,又轉頭看著氣頭上的明月說:“你要真想見宋鐵剛的爺爺,我帶他過來就是了,你別生氣。”


    “我沒生氣。”明月轉身收拾教案。


    她在說謊。


    她其實很生氣,因為不理解這些山區的家長,對孩子的教育一點都不重視,他們認為孩子吃得飽穿得暖,再識倆字就足夠了。把學校當成大托兒所,把孩子寄養在這裏,對學習情況,對考試成績不聞不問,等孩子大了,考不上高中早早輟學,就讓孩子回來重複祖輩父輩的命運,一代一代,就這樣悲劇性的循環下去。


    同樣都是生命,城裏的孩子卻從未出生開始就接受教育,從胎教、到出生後的早教、幼稚園、小學、初高中、大學,研究生直至博士,基本上有條件的家庭都非常重視子女的教育。這體現出一種對生命的尊重,更是一種思想的進步。


    所以,山區教育總是滯後,總是跟不上時代發展的趨勢。說白了,人的問題才是造成這一現象的最主要的原因。


    明月生氣,並不是因為她不能接受高崗小學的教育現狀,她就是感到痛心,為宋鐵剛這樣的孩子,得不到受教育的尊重而感到痛心。


    郭校長帶著孩子們走了。


    明月發了一通脾氣,也沒覺得有多舒坦,反而心口處堵堵的,在院子裏站了好一陣子,才覺得舒服一些。


    她回到宿舍,拿了一袋子零食,又到夥房把中午煮好的餃子用幹淨的籠布包了,給郭校長留了個條,才關上大門,走出學校。


    轉信台。


    空蕩蕩的院子裏,一抹人影正匍匐在地上,勻速做著俯臥撐。


    十月,山裏的氣溫也就五六度上下,穿保暖衣還覺得冷,那人卻隻穿著一件軍用短袖和一條迷彩軍褲在鍛煉體能。


    董曉東搬個小板凳,坐門口看熱鬧。


    看了一會兒,他覺得無趣,就衝著那人好奇地問:“站長,你上午不是才練過體能嗎,咋又跟自己較上勁兒了?”


    關山瞟了董曉東一眼,聲音涼涼地說了一句:“我高興。”


    “嗤——”董曉東搖搖頭,表示不滿。


    不滿歸不滿,董曉東還是極其佩服關山的。


    譬如現在,他做個簡單的俯臥撐也能玩出花來。嫌雙臂起升運動太乏味,就做單手撐地的,而且左右轉換,看得董曉東眼睛都直了。


    那一對兒肌肉鼓脹的手臂,讓董曉東羨慕不已。他撩起袖子,比了比自己胳膊上瘦不拉幾的麵條肌,耷拉著腦袋,鬱鬱起身。


    “晚飯吃什麽呀,方便麵行不行?”今天輪到董曉東做飯,他向來奉行簡單就是美的烹飪理念,而方便麵長期盤踞在他的菜單首位。


    就回頭的功夫,他的手肘不小心撞到關山擱在窗台的迷彩服。


    “謝特——”他嘟囔著拾起來,正要把衣服放回去,動作卻猛地一僵,臉色也跟著變了。


    “關山,你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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