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洗好出來,已是夜裏八點半。


    她站在浴池進門處,一邊用木梳梳著濕淋淋的頭發,一邊朝印有男部的長門簾瞄了一眼。


    厚實的門簾垂著,什麽也看不見,明月的腦子裏卻不合時宜地蹦出一幀畫麵。


    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神色慌急地從裏麵跑出來,隨後,他挑開女部的門簾衝了進去……


    明月的手一抖,頭皮緊跟著一疼。


    她晃了晃木梳,才把打結的一處解決掉。


    譚木匠的木梳,用了有八年,木質依舊結實,它是母親的遺物,曾經陪伴了母親很久的時間。


    梳子齒上纏著幾根黑色的頭發,是她剛才不小心拽掉的,她用手指撚下發絲,拽著兩頭打了個結,剛準備出去扔掉,卻不防從門外走進一個人來。


    她被嚇了一跳。


    剛想喊,卻又自動打住。


    因為她看到了黑黑的皮膚下麵那一線耀目的潔白。


    關山笑望著她,語聲溫柔地問:“洗好了?”


    明月趕緊錯開目光,應了一聲,“哦。”


    關山聞到空氣裏飄散的香味,陌生而又熟悉的氣息,讓他想起夕陽西下的高崗,那漫山遍野盛開的野花。


    微微一晃神,明月已經察覺到,她收起木梳,拎著雙肩包,然後,黑漆漆的眼睛望著他,說:“我想去紅姐的商店買點東西。”


    關山說好。


    他們一前一後走進隔壁的商店。


    紅姐像是知道他們要來,就在櫃台裏坐著。她麵前的櫃台是玻璃的,台麵上有一道明顯的裂痕,上麵黏著一條長長的白膠布。


    櫃台裏都是煙。


    各種各樣的煙,明月在最下麵一排找到沈柏舟喜歡的牌子,中華。


    看到他們,紅姐噗一下吐掉嘴裏的瓜子皮,把一包開了封的金鴿瓜子朝前推了推,招呼他們:“來,吃瓜子!”


    明月和關山同時搖頭,紅姐看看他們,鳳眼裏領動的眼珠兒流光瀲灩地一轉,笑著打趣說:“哎呦,我這瓜子有毒咋了,瞧把你們嚇得。”


    明月趕緊擺手解釋,“不是,紅姐,你別誤會。我以前就不大會吃這些帶殼的零食。”


    她說的是真的。


    小時候,她寄養在姥姥家,平常根本見不到堅果類的食物,隻有在過年,才能在姥姥家裏漆黑破舊的茶幾上見到西瓜子葵花子的模樣,可那也不屬於她,她隻能看著表妹他們抓起一把熟練的剝殼吐皮,在她麵前擺出一副炫耀的姿態。


    所以,從小到大,她對一切帶殼的食物都不感興趣。不論是瓜子、核桃,還是開心果,碧根果她統統都不感冒。或許是骨子裏排斥,見到這類堅果,她立刻就會感到心口發堵,呼吸不暢,更別說嚐試去吃了。


    關山則是壓根沒興趣吃,在他看來,所有的食物是用來吃,而不是用來吐的。


    紅姐討個沒趣,倒也不介意。


    她將豐腴的身子倚在櫃台上,一隻手擱在下巴處挑眉看著明月,問:“這熱水澡洗的可好?”


    從紅姐的角度看過去,這個叫做明月的小老師,可真真稱得上是水嫩皮滑的小美人。


    標準的鵝蛋臉,細長眉,膚色晶瑩如玉,下頜尖尖,小嘴紅紅,看人的時候,杏眼兒裏裏幾乎全是黑眼仁兒,還自帶一層薄薄的水光。


    這麽標誌的美人,難怪某人會動了凡心……


    紅姐的目光瞄了關山一眼,就聽到明月低低糯糯的聲音,回答她:“挺好的。”


    拋卻剛開始那段插曲,後半段倒是洗的非常愜意和舒服。


    不過心裏還是存了疑惑,於是就問:“紅姐,你這浴室生意不好嗎?怎麽晚上都沒人?”


    紅姐聽後表情變得有些奇特,她的嘴角似乎抽了抽,而後和關山交換了一個眼神,才打著哈哈敷衍回複明月:“哦,是不大好。”


    其實紅姐心裏早就炸了。


    屁的不好。


    要不是為了成全我家關山兄弟,我特意關了浴室,給你倆包場,這一晚上,我少說也得賺個幾十塊。


    但紅姐不會說。


    就像關山心知肚明卻也不會向明月挑明一樣,他們清楚,這個小明老師,不是那種給顆糖就會感激你的人。


    紅姐眼波輕轉,瞅著明月問:“你還想買點什麽,紅姐給你打折。”


    問到主題,明月的表情明顯放鬆下來。她捏了捏還在滴水的發尾,指著貨架上的幾樣膨化零食的袋子,“每樣給我一包,再給我一盒糖。”


    紅姐照做。


    她用大塑料袋盛明月要的東西,不一會兒就滿了,大多是吃的,隻除了堅果類的零食。


    看來,小明老師沒有作假。


    “哦,我還得要一個手電筒,再給我四節大號電池。”明月想起被她摔下山穀的手電筒,那是郭校長的,她得還回去。


    紅姐拿出一個電筒,還有電池,遞給關山。“噯!別光杵著不動,幫試試好不好用!”


    關山接過去,低頭鼓搗起來。


    明月趁著關山忙碌的間隙,手指一伸,指著紅姐右側的貨架,壓低聲音,說:“那個……再給我兩包。”


    紅姐知道她想要啥。


    但她就是故意逗弄名譽,所以,她佯裝迷糊,拿了幾次都沒拿對。


    明月急的滿臉通紅,“紅姐,就是第二層的……”


    “噯,你早說嘛,你要衛生——”紅姐還沒說完,就看到關山抬起頭,朝她們看了過來。


    明月一下子傻掉了。


    她的手上恰好接住紅姐遞來的某牌子的衛生巾,深紫色的包裝,印有卡通娃娃和膾炙人口的廣告語。


    關山的目光掃過她們。


    不,確切講,是掃過她,和她手裏的東西。


    明月想閉眼睛,卻聽到關山說:“手電沒問題,我放這兒了。”


    他把手電筒放在櫃台上就出去了。


    明月朝紅姐望過去,發現紅姐也在饒有興味地看著她。


    她於是更加窘迫,不知該說些什麽,她隻好手忙腳亂把手電放進袋子,又把袋子塞進背包。


    弄完這些,她低著頭,也不敢看紅姐,低聲問道:“紅姐,多少錢?”


    紅姐拿出計算器,劈裏啪啦按了一通,“五十七塊。你給我五十吧,零頭不說了。”


    明月從錢包裏抽出一張一百元的鈔票,遞過去。


    紅姐轉身找錢,明月迅速把另外一張一百元錢壓在櫃台上的糖果罐下麵。


    明月背上包,和紅姐道別後,離開春風商店。


    關山不在門口。


    但是通向商店後院的小路卻亮著燈。


    知道他去取車了,明月就不著急,背著包在附近轉悠。


    她思忖著怎樣才能利用這些零食和學生們搞好關係,想的入迷,一時間竟走得遠了。


    黑乎乎的街道深處,充滿了未知和不安。明月趕緊轉身,想往回走,卻忽覺耳根一熱,緊接著一股刺鼻的臭味撲麵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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