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相爺已經出發了麽?”


    將軍府的祠堂之中,嶽連錚跪在地上,朝火爐裏投了一把紙錢。


    淡青色的火焰跳動幾番,恢複了平靜,將金銀紙錢吞噬成一片灰燼。


    從這個角度看去,他的背微微彎著,頗有寂寥之意。


    “是,大將軍。咱們是不是也該動一動了?”


    金衛吾站在門外,半晌聽不見回應,慢慢走了進去,在嶽連錚的身旁跪下。


    上首是嶽家先祖的靈牌,老將軍的,大公子的,二公子的,四公子五公子的……


    今年又添了一個新的——老夫人的靈牌。


    他默默地跪在一旁,心中默念老將軍保佑,保佑大將軍此番能順利。


    “不急,商相爺才出發,至少還要七八日才能到陵城。陵城的消息再傳回長安,大約就是十日吧。”


    “您的意思是,我們十日之後……”


    嶽連錚忽然看他一眼,輕輕一拍手中的灰燼,看著火爐裏的光越來越暗。


    而後,他起身走到了祠堂外頭。


    “軍中這些日子練習得如何?”


    “一直在加緊訓練,未敢有半分懈怠。末將對嶽家軍的將士有把握,隻是聽說,龍騎營和虎騎營那邊也是晝夜不歇。”


    嶽連錚回頭朝祠堂看了一眼,繼續朝前走去。


    好一會兒,他才道:“理當如此。隻不過商不換想憑那些人來阻止我嶽家軍,未免想得太簡單了。他不會真的以為,我手上就隻有那三萬人吧?”


    金衛吾道:“就算我們隻有眼前的三萬人,也未必勝不過龍騎營和虎騎營那一幫公子哥兒們。更何況,大將軍的信已經寄出去半個月了。”


    嶽連錚腳步一頓,許久沒有答話。


    末了,他輕聲道:“但凡還有一絲別的機會,我都不會走這一步……”


    這一步,一旦走出去,將軍府百年英明,便是一朝斷送。


    能指望的,唯有將來手握大權之時,在史書上留情幾分!


    ……


    陵城將士聽聞商相爺要來,心才勉強安下。


    無論是清平郡王的部下,還是嶽家軍的部下,對這位老相爺都敬重萬分。


    他是一個忠正之士,為官清廉耿直,從未有徇私枉法的劣跡,他的話有足夠的可信度。


    聖上派他來,是讓他來檢驗那位太子真假的。


    不論商相爺說是真還是假,他們都會相信他的判斷,隻是一旦證明是真,情形未免尷尬了。


    “商相爺為人忠正,若知道那位真的太子流落民間,且是被當今聖上所害,必定不肯委屈求全。他一定會轉而支持太子的。”


    清平郡王如是說,底下的將士心中也有了數。


    商相爺忠正,這位郡王爺何嚐不是?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放棄眼前的戰機,選擇冒大不韙寫信回長安,詢問聖上此事的真假。


    他這話的意思,與其說是商相爺一定會支持真的太子,不如說是他自己,一定會支持真的太子。


    渝州城的那位太子也很有風度,似乎知道陵城這邊正在進行人心的艱難選擇,掛出了免戰牌來安定陵城的人心。


    在清平郡王做出最後的確認前,他們不會貿然攻打他的隊伍。


    “商相爺一向如此,我們卻也不是愚忠之輩。倘若那個太子是真的,聖上的皇位來自不正,自然該支持太子!”


    太子是先帝禦旨親封的,聖上隻是先帝駕崩後無奈推舉出的大皇子。


    誰更名正言順,不言而喻。


    有一人開口,眾將士皆應和此話。


    “倘若那邊的真是太子殿下,這戰自然不能打了。至於接下來該如何,聽憑郡王爺和商相爺安排!”


    他二人一文一武,一將一相,統領這八萬大軍,絕不會有人異議。


    清平郡王朝座下掃視了一眼,點了點頭。


    “一切,隻待商相爺到來!”


    ……


    期待商相爺到達的不隻是陵城那邊,長安城中更是萬眾矚目。


    宮城之中,聖上一日過問三遍,商相爺到了哪裏。


    可從川蜀之地派回來報信的人,兩日才報一次,他這樣一日三遍地問根本沒有效果。


    金公公也萬分無奈,隻能拿模棱兩可的話來敷衍。


    “昨兒來報說是到了洧川,今兒怕是該到徐城了吧?”


    聖上不知洧川和徐城間隔多遠的路程,忙命人拿地圖來看,這才明白金公公是在敷衍他。


    商相爺一把年紀,哪有這麽快的腳程?


    也不能怪金公公,是他太過急切,金公公才用這些話哄他高興罷了。


    想到這裏,他披著衣裳,又躺回了病榻之上。


    “聖上,今日陽光和暖,不如老奴陪聖上到禦花園走走?”


    “朕不去,要是遇見了朝臣來找朕怎麽辦?在禦花園裏往哪兒躲?不如躲在寢宮,他們有再多問題也不敢擅闖朕寢宮來問。”


    聖上的病早就好了,在朝上昏倒不過是一時氣急攻心,他年紀尚輕根本沒有大礙。


    可他封了太醫們的嘴,說自己病勢不佳還不能起身,讓大臣們都別來找他。


    原本朝中的事都由商相爺帶著朝臣們商量決斷,現在商相爺離開就由商不換來處置,倒也平順。


    嶽連錚還是沒來上朝,聖上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現在顧不得這麽多了,做夢都恨不得魂飛到商相爺身邊,看看他到底到哪兒了。


    先太子死了,一定是死了。


    自己親自命人暗殺的,絕不可能有錯。


    可那顆龍須珠又像是一根刺,牢牢紮在他心上。


    他恨不得親眼看見那個叛軍之中的太子,親眼看看那到底是不是他的弟弟。


    可是時隔七八年,當年的太子那麽小,現在早就長得不一樣了,哪裏還認得出來?


    商相爺老眼昏花,怕是更加認不出來了。


    他胡思亂想,忽然有些後悔,“你說,商相爺隻見過小時候的太子,現在是少年人了,他哪裏認得出是真是假?萬一他認錯了,那朕的江山豈不是岌岌可危?”


    金公公勸道:“認不出來才好啊,商相爺為人穩重,要是認不出來他就不能說那個太子是真的。隻要不能證明是真的,那可不就是假的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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