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還真是嫌朝局不夠亂的。”


    宮中的消息傳到相府,商不換冷冷地看著傳信之人,心底一片寒涼。


    文妃胎死腹中才多長時間,聖上又有心情選秀納妃了。


    這樣一個薄情之人,怪不得能做出手刃親弟的事。


    他冷聲吩咐道:“不必管他,他愛選秀就選秀,愛納妃就納妃。畢竟再過些時日,他可能就沒有這個權力了。”


    屬於君王的權力,正一點一點從他身上流失。


    就讓他垂死掙紮一把,又何妨?


    “聖上要選妃?好啊。”


    椒房宮中,陳皇後言笑晏晏地應答金公公,麵色看不出半點不妥。


    “聖上可說了喜歡哪個宮女,或者誰家親貴大臣的小姐,或者想選多少位嬪妃?”


    “聖上沒有具體說,隻是說皇後娘娘熟悉親貴大臣的女眷,讓皇後娘娘幫著挑選。還說……”


    金公公頓了頓,飛快抬頭看陳皇後一眼,“還說越多越好呢。”


    越多越好,嗬。


    陳皇後麵帶微笑,“本宮知道了,麻煩金公公轉告聖上,本宮一定會辦妥的。”


    金公公在她麵上看不出什麽來,隻能退出椒房宮。


    待他一走,殿中頓時陷入了沉默。


    陳皇後閉著眼,忽然覺得好累。


    這些年,從前有慧妃,兒女雙全,幸而她的兒子是瘸子。


    後來有鳳貴妃,寵冠六宮,最後和人私通冰冷冷地死在昭陽宮。


    還有曇花一現的蝶妃,得寵全因像那個長安第一美人的半點眉目,最後被聖上處死。


    更有文妃……


    那些或死或活的人,身影在她腦中轉來轉去,讓她不得安寧。


    她忽然怔怔地走到梳妝台前,看著自己眼角的皺紋,已經用香粉也蓋不住了。


    “泉兒,你說,本宮是不是老了?”


    “皇後娘娘,娘娘一點兒也不老,娘娘才三十多歲呢。”


    “三十多歲?三十多歲對這後宮的女子來說,可不就是老了麽?”


    聖上要新選入宮的,都是十幾歲的年輕女子,足可以做三十多歲的她的女兒了。


    兩輩人的差距,到那個時候,聖上哪裏還會再看她一眼?


    她也實在累得不想再鬥了。


    “後宮的女子就像花,開不過一個春天。今年春天開了,化作春泥更護花,明年開的便不是你了。你隻是新花腳下的肥料,爛得連泥都不如。”


    泉兒忙道:“娘娘是後宮之主,和後宮其他所有女子都不同,萬萬不可自輕自賤啊!”


    “是啊,本宮是後宮之主,若沒有這個虛名在,隻怕本宮的下場比文妃她們還不如。”


    她老了,累了,也怕了。


    她怕新進宮的一批女子,會被封為高位,會得到聖寵,會誕育龍子。


    若是這樣,她還要再使手段弄死一個皇子,還是兩個?


    再狠毒的人也會害怕,陳皇後是被後宮逼得不得不走上這條路,她本性本不是惡人。


    故而她的害怕,比旁人尤甚。


    泉兒明白她的恐懼,想了想便道:“娘娘,如今朝中局勢不穩,聖上不敢公然選秀,隻是讓娘娘暗中擇選,這是娘娘的好機會啊!”


    “什麽機會?”


    “娘娘大可挑選陳氏家族中的姊妹或是侄女,就算她們得寵了,也不能越過娘娘的輩分不是嗎?還能給娘娘添個助力。”


    陳皇後思索了片刻,認為她的話有些道理。


    她這才恢複了些許精神。


    她沒有親近的適齡姊妹和侄女可以選進宮,但陳氏偌大一個家族,遠親旁支總能選出一兩個。


    稍加調教,未必不會成為自己的助力。


    “既要從我陳氏家族挑選秀女,別的秀女就不必身份地位過高了。免得再出一個鳳蘭君那樣的,自恃太師嫡女身份在宮中耀武揚威。”


    陳皇後是被鳳貴妃那幾年獨寵嚇怕了,所以後來才會培植文妃這樣的人物。


    宮女出身,沒有根基,想在後宮活命隻能依附陳皇後。


    誰知道鳥兒養大了想飛,越是沒有根基的人,越見識短淺,以為自己得寵一些便可越過她這個皇後了。


    她不計較,故意處處退縮,就是為了引文妃犯更大的錯誤。


    譬如——那盒被聖上打翻的血燕。


    其實沒有他看到的那麽不堪,隻是有些陳舊而已,摘幹淨了還可以吃。


    但陳皇後事先讓泉兒做了手腳,讓那東西看起來殘碎不堪,還混入了黴壞的血燕碎渣。


    因文妃的確在別的方麵對陳皇後不敬過,聖上沒有多心,直接就相信了陳皇後的“慘狀”。


    事實上,內務府沒有那麽愚蠢,也沒有那麽大膽。


    他們雖然敬著文妃,對陳皇後這個皇後之尊,也不敢太過怠慢。


    寵妃從得寵到失寵,可能就是一夜之間。


    但皇後是永遠的皇後,不會輕言廢立,這一點後宮的人心裏跟明鏡兒似的。


    泉兒道:“可是挑選出身低的秀女,聖上會不會生氣?金公公來傳的話,可是說從親貴大臣的女兒裏挑選啊。”


    語中暗含著,秀女一進宮就要冊封高位的意思。


    陳皇後冷笑一聲,“今時不同往日,聖上想納親貴大臣的女兒,你以為大臣們真的會乖乖把女兒送進宮嗎?”


    聖上昏庸之名早已傳遍國中,何況如今南方叛軍氣焰囂張,長安城都難保太平。


    這個時候,誰會這麽想不開,把女兒送進宮來?


    陳皇後打的如意算盤,第一步就遇到了阻擾。


    “大哥,惠兒是本宮最親近的侄女,她若是進宮,本宮一定不會虧待她的!”


    說是最親的侄女,其實已經是陳皇後的堂侄女了,是她堂兄的嫡出女兒,年方十六,正在待嫁之年。


    最合適的人選便是她。


    為了促成這件事,陳皇後特意把她的堂兄請來,她的叔父陳閣老年事已高,如今陳氏一族是這位堂兄話事了。


    他坐在椒房宮正殿下首的太師椅上,蹙著眉頭,不自覺端起茶盞來。


    “皇後娘娘,實在抱歉。惠兒已經許了人家了,年後就會成婚。一女不許兩家,我們陳家是書香世家,不能做這等不合禮法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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