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相爺的壽宴格外熱鬧,不少隱退的老臣,也都不遠萬裏從家鄉趕來。


    若說單單是為一個壽宴,誰信呢?


    顯然,眾人都從商相爺的壽宴之中,嗅到了他複出朝堂的味道。


    這讓那些對聖上、對當今朝局失望的老臣,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尤其是在如今這種局勢,南邊叛軍侵襲不斷,朝政百廢待興的時刻,更需要商相爺這樣的老臣出來主持大局,約束昏庸的君王。


    推杯換盞,相視一笑之間,有許多默契已經達成。


    商相爺精神大好,他的兩個兒子都陪著他和眾人說話,時不時替他擋酒,又或者是勸他添衣,再者以晚輩的身份陪他的故交老友寒暄。


    這對眾人來說,可是件新鮮事。


    商不闕就罷了,他們有多久沒看到,商不換以這樣的姿態站在商相爺身旁了?


    父子兩個有說有笑,叫人詫異非常。


    “大公子如今在朝中身居高位,還能如此謙遜,真叫老朽佩服。”


    一個滿臉白須的老臣看著商不換,笑得慈祥。


    曾幾何時,他也是看著商不換長大的,知道他自小天賦異稟,文采出眾,為人處世又格外討人喜歡。


    一直到他二十歲高中狀元,更是被眾人當做了商相爺的接班人,認為他將來必定會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不想這對父子因為一個嶽連錚,漸行漸遠了。


    三年後商不換歸來,眾人都以為他大受打擊改了性子,不再像從前那般忠正,反倒成了聖上身邊的弄權之人。


    這位老者的話,便帶著試探之意。


    “劉伯伯言重了。不論官位高低,長幼有序,禮儀不可廢。”


    那老者哈哈大笑,又捋著胡須道:“此番商相爺若是回到朝中,你們父子二人勢必不能同時高居朝堂。你可願意退讓?”


    這個問題太直白了些。


    老者仍是笑著,並沒有忌諱的意思。


    他自小看著商不換長大,即便他長大之後有所變化,他也相信他本質上還是像商相爺的——


    像他一樣忠正不屈,心懷家國天下。


    “內子身懷有孕,即將臨盆,我心中擔憂,早已將朝政放在了一邊。父親身體康複能夠重新回朝主持大局,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心中感激,又豈有不願意的道理呢?”


    商不換說著,笑著看了商相爺一眼。


    後者也看向他,父子兩個相視一笑的模樣,就像五年前一切都沒有發生時一樣。


    “那邊還有許多客人,你們兩都別陪著我了,我自己能走得動。我和你們劉伯伯說說話,你們自去陪客吧。”


    商相爺把兩個兒子都趕走了,自己和老友閑話。


    不多時,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門外走進來,東張西望。


    商相爺年事已高,眼睛看不太清楚,眯著眼朝那人一直看。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群老頭裏還是有一二個眼睛尖的,立馬看出了那人是鳳太師。


    “鳳太師,您也來了啊?”


    被人叫到名字,鳳太師一激靈,訕訕地轉過頭來。


    他的背拱了許多,看起來老了許多歲。


    眾人都知道,他在朝中越發不受重用,如今朝中重用的都是年輕的臣子。


    而鳳太師的兩個女兒,一個鳳蘭亭丟盡了他的臉死在獄中,一個鳳貴妃被貶為妃位,還有太醫生育艱難的診斷,此後怕是再也不能重得聖寵了。


    太師府,算是徹底衰落了。


    想到此處,眾人不由唏噓感慨,看著鳳太師走上前來小心翼翼的笑容都覺得心酸。


    想當年,他是多麽意氣風發。


    “商相爺,恭喜恭喜,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他口中說著恭賀的話,又看向周圍一眾老者,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麵孔。


    這些人早就告老還鄉了,現在怎麽都回到長安來了?


    “鳳太師,還記得我們嗎?”


    眾人笑著和他寒暄,都是一把年紀的老者了,再相見忘了官位的高低,也忘了昔日在朝堂上的爭執也不快。


    留下的唯有彼此對歲月的無奈,和惺惺相惜。


    “我方才見你們在說話,一時沒過來。商相爺好福氣,不僅身子恢複了,能夠重新回到朝堂了,兩個兒子還如此孝順。”


    看來,鳳太師是看到了方才商不換和商不闕在這裏的場景。


    他有兩個女兒,商相爺有兩個兒子。


    從前他很自豪,他的兩個女兒都嫁得好,一個嫁入皇家,一個嫁入將軍府。


    而今一個死了,另一個生育艱難,算是徹底廢了。


    而商相爺呢?


    滿長安都知道他和自己的嫡長子商不換水火不容,誰知道老了老了,五年之後,他們父子兩又恢複了從前的父慈子孝。


    多麽令人嫉妒。


    這種嫉妒,讓鳳太師不敢靠近,免得掩不住他的心酸。


    商相爺頓了頓,知道他的兩個女兒是不能提的禁忌,便自嘲道:“什麽康複?你我這把年紀了,就算病好了,身子也是老得不堪用了。隻是我畢竟還沒死,還想為百姓,為大魏做一些事情,盡我最後一點力。”


    鳳太師一愣,忽然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曾經,他和商相爺還有老將軍,三個人支撐起了大魏的朝堂,三人何等和睦何等英姿勃發?


    而後老將軍死了,新帝登基了,他們兩之間的分歧就徹底顯示出來了。


    商相爺一如既往,不忘初心地為大魏鞠躬盡瘁,而他卻被權力蒙了心,一心希望能夠討好聖上得到至高的權位。


    而今想來,他和商相爺,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怪不得他在府養病兩年了,這會兒一有複出的跡象,就像一方有令八方響應似的。


    而自己雖然還在朝堂,卻已經無人問津了……


    人到老了,或許容易後悔吧?


    鳳太師愣愣地看著眼前眾人,隻覺得眾人的笑容逐漸在變形,變得扭曲而帶有嘲諷。


    他們在嘲諷他的兩麵三刀,嘲諷他的利益熏心,嘲諷他現在的落魄……


    “鳳太師?”


    見他神情恍惚,有人輕輕推了推他,他這才回過神來。


    “商相爺,我有話……”


    他怔怔地開口想對商相爺說什麽,卻見他已經走到了另一邊,正在和別人說笑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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