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商不換這般外表融滑之人,自然不會直接承認這話。


    若是承認了,便把兩邊的麵子都撕破了。


    未免難看。


    其實明川郡主如今的怒氣,已經頗有些難看了。


    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明川郡主慢慢斂了神色,嘴角慢慢勾了起來。


    “是本郡主疏忽了,還沒讓大公子坐下,倒先說起話來了。”


    她微微抬手,朝對麵的座位示意了一下。


    這一時換回了稱呼,從商閣老到大公子,算是她的示好了。


    商不換從善如流,走到那處位置,慢慢坐了下來。


    石桌冰涼,上頭有黑白相間的花色,看起來是普通的整石。


    茶水已經沏好,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聞著是上品好茶。


    明川郡主道:“大公子自打三年前出了長安,便未在朝中交遊。如今初初回城,想必還有許多人事不適應吧?”


    商不換怎麽可能不適應。


    即便他這三年真的未涉長安人事,回來的這幾個月,也足夠他適應了。


    更何況,那三年之中,他的目光從未離開過長安。


    “有勞郡主掛心,下官適應得很。”


    尤其是在沒有嶽連錚的長安,他如魚得水。


    明川郡主從這話裏聽出了些許諷刺的味道。


    想來商不換離開長安的事,至今還是記恨著嶽連錚的。


    “大公子如今適應便好。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本郡主本不該再提,徒惹大公子傷心。隻是三年前的人事,大公子也該放下才是。”


    商不換已經聽懂了,她此番約談自己的來意。


    “郡主想讓下官放下什麽事,盡管說便是。”


    他看起來溫和,一派書生氣,卻沒有那些酸儒的臭毛病。


    一向也喜歡開門見山,直抒胸臆。


    這也是莊亦諧願意跟著他讀書的原因之一。


    明川郡主見他這般說,便也坦白直言了。


    “本郡主的意思是,三年前大公子和三爺的事情,是不是也該化幹戈為玉帛了?死者已矣,兩家畢竟還是世交,大公子何必做得如此難看?”


    商不換把手在桌上輕點,從容不迫。


    聽見明川郡主這話,他的手便停了下來,慢慢地袖了下去。


    “郡主這話,卻是以將軍府大少奶奶的身份,來同我這個世交之家的平輩說話。既然如此,郡主又何必擺出這皇家的姿態來,欺壓下官呢?”


    明川郡主麵色一變,看來這商不換是吃軟不吃硬,這一套威壓對他根本沒有用。


    不僅嚇不到他,反而引出他的反感來。


    她不禁懊悔,早知如此,便該迎合他的心思來勸說才是。


    畢竟現在,是自己有求於人。


    商不換不願為難她,見她麵色微微窘迫,便換了口氣。


    “不過郡主身份尊貴,君臣有別,下官也不敢怨懟。郡主所指和嶽連錚的事情,不知指的是什麽事?”


    他心裏清楚,卻非要明川郡主說出來。


    明川郡主便委婉道:“難道大公子如今和聖上一氣針對將軍府,不是因為當初三爺在商相爺麵前說了那些話,使得你們父子不合嗎?”


    商不換笑著看她,目光中波瀾不驚。


    “那郡主以為,當初的事情,誰是誰非呢?”


    這個問題顯然是為難明川郡主了。


    若說是商不換的錯,她今日是來勸他不要再針對將軍府的,這麽說自然把氣氛弄僵了。


    這萬萬不可。


    可若說是嶽連錚的錯……


    明川郡主秀眉蹙起,心中不悅。


    她到底還是尊貴的郡主,即便有求於人,也不會忘了自己的姿態。


    便道:“當初的事情,其實都是誤會。大公子誤會三爺通敵,將此事告訴了商相爺。而商相爺也誤會大公子,以為你是有意陷害忠臣。這說起來,都是誤會罷了,沒有誰是誰非。”


    這話說得巧妙。


    倘若當初的事真是商不換有意陷害,他如今聽到明川郡主這番話,必然覺得圓了自己的麵子。


    也就不必再追究下去了。


    可惜當初之事,商不換的確是看到了線索,有理有據地懷疑嶽連錚。


    嶽連錚害怕他查出更多線索,所以到了商相爺麵前挑撥。


    若是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必要鬧一出?


    這讓證據不足的商不換,更加確認了,嶽連錚必定與匈奴有私交。


    明川郡主說完這話,打量著他的神色。


    他顯然並不滿意。


    “原來郡主是這樣想的。不過,倘若下官告訴你,嶽連錚的確通敵,郡主又當如何想?”


    明川郡主霍然起身。


    她眼角眉梢皆是威嚴之色,不滿地注視著商不換。


    “人都已經死了,大公子還要侮辱他死後的清名嗎?”


    商不換也不生氣,他早就習慣了被人懷疑。


    連他至親的父親商相爺都不肯信他,還有誰會信?


    更遑論,明川郡主是嶽連錚的大嫂,是將軍府門楣的忠實守護者。


    可他偏要,將那高高的門楣,踩在腳底。


    “人都已經死了,做過的事卻永遠不能抵賴。敢問明川郡主,你何以完全不作調查,就認定嶽連錚是清白的?難道就因為,他是尊夫的弟弟?”


    他這分明是在說,明川郡主幫理不幫親。


    明川郡主先是一愣,而後很快地反應了過來。


    “你說的對,我的確沒有任何調查和證據,能證明你說的是錯的。可我是將軍府的媳婦,我了解將軍府。我知道老將軍如何為國捐軀,我知道五弟如何尚未娶妻便戰死,我知道我夫君的身上,有多少戰場留下來的傷口!”


    她說到動情之處,幾乎哽咽。


    商不換也不是完全不動容。


    他敬重將軍府為國捐軀之人,可老將軍和其他幾子的捐軀,不能掩蓋嶽連錚通敵的事實。


    他更不能原諒嶽連錚,為了隱藏自己的罪行,而挑撥離間他們父子。


    一個沒有了生母的人,將自己所有的親情都寄托在了父親身上。


    卻被他徹底摧毀了……


    商不換吸了一口氣,再抬起眼來,目光已然恢複平靜。


    “郡主可以不信,不過事實就是事實。但我不會為嶽連錚一人的罪行,為難整個將軍府。老將軍的忠義,我還是敬佩的。”


    原以為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是談不下去了。


    沒想到商不換話鋒一轉,倒像是有了轉機。


    明川郡主忙道:“你的意思是……”


    “隻要允我一件事,我保證,從此不再與將軍府為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婉儀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梁夜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梁夜白並收藏婉儀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