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襲寬大的白衣,飄飄似仙,風度翩翩。


    正是商不換。


    原是為了避嫌不能出來相迎,可見那小沙彌久久未曾帶進莊婉儀,他便迎出來看看是怎麽回事。


    正巧聽見了莊婉儀在佛前那一番話。


    一個女子,若非有超乎常人的堅韌心性和才華,是說不出這等話來的。


    聽起來是女兒家的細語呢喃,內含的豪邁氣度,卻令男子都羞煞。


    “商大公子。”


    主仆二人朝他福了福身,他也拱手還禮。


    “不打擾夫人禮佛,請。”


    商不換側身退到一旁,直到莊婉儀向佛像見過禮,又插了三柱香,才朝後院走去。


    一路無話,莊婉儀跟在後頭十步遠的距離,商不換卻朝著寺後僻靜處而去。


    她腳步微微一頓,打量起四周來。


    法空寺是建在半山腰上的,除了大殿之外,還有一些小殿和僧人的房舍,零散地順著山勢分布。


    就連快到山頂的位置,也有禪房隱約的影子。


    商不換這是要帶她去哪?


    “方才那小沙彌說,夫人想見見玄明大師,請隨我來吧。”


    商不換見她麵有疑色,便出言解釋。


    莊婉儀心中暗驚,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原來他並不急著勸說自己改嫁給他,反而聽了小沙彌的話,要先帶她去見玄明大師。


    “玄明大師是住在上頭嗎?”


    “嗯。”


    商不換低低應了一聲,經過花木茂密之處,站在一旁替她擋著樹枝。


    等她們主仆二人過去,他才放開樹枝,繼續朝前引路。


    莊婉儀叫他腳步不急不緩,卻沒有半點停頓,不禁微微訝異。


    “大公子對這山中小路,竟如此熟悉,想來是常到法空寺吧?”


    他要帶自己去見玄明大師,難道他自己,也常來拜訪嗎?


    商不換低低地笑了起來,聲音微啞,帶著磁性。


    “三年前我離開長安,就在這山上修行。這山路我走了整整三年,如何不熟悉?”


    原來他出城修行的山,就是法空寺這座山。


    “在這山上的三年,我與玄明大師頗有來往。要換了等閑的香客,是決計見不著他的。”


    莊婉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怪道她方才說想見玄明大師,那小沙彌似笑非笑,隻說他自然會見著。


    原來隻有商不換有這個麵子,能帶她去見。


    而那小沙彌偏偏知道,她今日是來見商不換的。


    一路從半山腰走到快到山頂的位置,才見到了滿地的桃樹,上麵結著青綠微黃的桃子。


    可見想見這大片的桃樹,在春日裏會是何等繁花遍地,明媚熱鬧。


    那一株株桃樹後頭,有一處禪房小院,正大開了院門。


    商不換走到小院跟前,朝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彬彬有禮。


    莊婉儀走進那小院中,莫名覺得眼前的一切樸實而令人心安。


    這大約,就是佛門淨地的妙處。


    禪房裏頭傳來木魚的敲擊聲,聲音沉厚而圓鈍,聽得人格外舒服。


    商不換輕輕笑了笑,請她在桃樹底下的石椅坐了,便有一個小沙彌端上清茶來。


    他放下了茶,朝二人合十一禮。


    “師叔正在念經,二人請在在此略坐坐。”


    莊婉儀朝他回了一個禮,這才在石椅上坐了下來。


    她端起茶盞來一看,隻見那茶水清淡,像是用的極少的茶葉,隻衝泡出了淺淺的色澤。


    要論香氣的話,也隻有淡淡的些許。


    她不禁疑惑,眉梢微挑,眼中露出好奇的神色。


    “夫人不喜歡這茶麽?”


    商不換倒像是很習慣,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笑吟吟地看著她。


    她怎麽覺得,對方像是故意要看她笑話呢?


    她不禁又抿了一口,還是喝不出這茶有什麽玄機。


    “這茶……茶葉放少了些。”


    莊婉儀心裏怎麽想的,便怎麽說了出來。


    屏娘站在一旁,有些著急。


    玄明是法空寺的大師,法空寺香火鼎盛,他哪裏至於招待客人卻吝嗇茶葉?


    更何況招待的客人,一個是相府的大公子,當今朝上聖駕麵前的大紅人,一個是將軍府的一品夫人。


    想來佛門總有些超脫世俗的玄虛,莊婉儀說的這樣俗,會不會惹得商不換厭棄?


    商不換卻低低地笑了起來,掩住口的時候,眼角笑出了些微的褶皺。


    “大公子笑什麽?”


    莊婉儀淡然地看著她,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何可笑之處。


    好一會兒,商不換才擺了擺手道:“失禮失禮,在下絕非嘲笑夫人。”


    就在莊婉儀想問個究竟之時,禪房裏頭的木魚聲不知何時已經停止,傳來了老僧曠達的大笑之聲。


    “大公子說,夫人絕非世俗之人,是個值得一見的人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禪房門開,穿著青色緇衣的老僧,含著和藹的笑意走了出來。


    他雙手合十,上前朝二人躬身行禮。


    二人幾乎同時從座上站了起來,也朝他合十還禮。


    “請坐。”


    老僧不卑不亢,態度十分自然,叫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三人重新坐下,方才的小沙彌又給老僧端了茶。


    “山人便是,玄明大師嗎?”


    莊婉儀瞧著他的麵色,白胖中透著紅潤,自有一番祥和的佛氣。


    心下已經認定這老僧不俗,還是出言明知故問了一番。


    那老僧笑著點了點頭,“正是貧僧。商大公子說,今日要帶一位有慧根佛性之人來相見,想來正是夫人了。”


    莊婉儀不禁看了商不換一眼。


    原來他本來就打算,要帶自己來見玄明大師。


    且在他眼中,自己是有慧根佛性之人。


    “大師如何竟說,是名不虛傳。莫非這茶水裏頭,果真有什麽門道嗎?”


    玄明樂嗬嗬地笑了起來。


    “是有個小沙彌,把夫人在佛前的話當作新聞來,告訴了貧僧。貧僧在這寺中幾十年了,從未見過有人到了佛前,卻對神佛無所求的。”


    或許有人並不信神佛,但是到了佛前,都忍不住要求些什麽。


    他們總抱著一種可笑的想法,便是自己不信,還指望神佛能夠庇佑他們。


    與之相比,莊婉儀誠實得多,也豁達得多。


    “不過這茶水,的確也有些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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