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婉儀為了避開府裏的紛擾,索性就留在了湖心島用晚膳。


    後廚泛起陣陣魚香之時,一大一小兩人正在書房看書,彼此心照不宣地一笑。


    聞著自己釣上來的魚的香氣,格外有成就感。


    莊婉儀在書架子上隨手拿的一本書,扉頁古拙,細看原是一本女則。


    她不禁氣惱道:“怎麽把這種東西也拿到你的書房來了?這是哥兒看的書嗎?便是姑娘家,也不該讓看這樣的書!”


    廷哥兒不知她為何氣惱,上來把那書接過一看,小臉露出了微笑。


    他輕輕拍拍莊婉儀的肩,像是安撫她,而非又跑到書案前寫著什麽。


    “母親別生氣,這是我自己要看的。魏先生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也想知道女兒家學的是什麽東西。”


    莊婉儀聽了這話倒也罷了。


    “你知道這不是給你學的就行,就怕你小小年紀,讀書不分好賴,一同都看了進去。這女則不是好書,教導的不是女子,而是人偶。”


    廷哥兒接著在紙上寫,“人偶是什麽意思?”


    “人偶就是沒有自己的思想,也沒有自己的主張。她的四肢綁著線條,被人操控著提來提去,做出各種別人要她做的動作。人活一世,憑什麽女子就要被人操控?”


    她已經被操控了一世,被所謂的端莊賢淑,溫婉柔善所操控。


    故而如今再看到這等書籍,格外厭惡。


    廷哥兒點頭會意,又在紙上寫道:“那母親覺得,女兒家應該看什麽書?”


    莊婉儀自己倒沒想過這個問題。


    她看書一向是雜學旁收,畢竟是閨閣女子,隻要不看那些犯忌諱的書,其餘的也不會有人管。


    莊景行的書房,她一向是常客,看的書比莊亦諧不知多了多少倍。


    什麽唐詩宋詞,楚辭詩經,乃至兵法韜略,曆史傳記,她都看得不少。


    要說女兒家該看的書……


    莊婉儀清了清嗓子,覺得自己作為長輩,回答廷哥兒這種問題,需要慎而再慎。


    “以我看,男人家能看什麽書,女兒家也一樣能看。隻除了科舉考的那些策論不必看外,其餘的都可以。”


    大魏的律例,女子是不能考科舉的,策論這些東西自然不必看。


    廷哥兒又在紙上寫道:“是不是連大學中庸,還有論語孟子,一並也不必看了?”


    策論就是從這些經典之中,引出的問題。


    莊婉儀笑了笑,似乎頗喜歡廷哥兒的好奇心。


    “那倒不是。這些經典看是看得,策論則是在教男子,如何寫出討官員們喜歡的文章,甚至是討聖上歡心的文章。其實寫得出那些文章的,就一定把經典讀好了嗎?”


    廷哥兒低頭思忖。


    魏先生還沒教他策論,他暫時不懂這問題。


    “反過來說,真正讀懂了經典,學好了為人處世之法的人,未必就會做策論。”


    要是說得通俗些,那就是讀書和考試,始終是兩回事。


    女子不考試,不代表她們不能讀教科書。


    廷哥兒忙在紙上寫道:“對,魏先生也是這樣說的!”


    莊婉儀尚未開口,忽聽得男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把她嚇了一跳。


    “好!好!說得好!”


    一連三個好字,隨後書房的門被推開,一個穿著青布直裰的男子走了進來。


    他約莫不到三十的年紀,頭上戴著方巾帽,手裏抱著兩本書。


    看起來是個斯文的讀書人,麵上的笑容卻頗為豪邁。


    那一連三個好字,便是她發出來的。


    莊婉儀心中納罕,未知眼前之人是誰,竟如此無禮?


    隻見廷哥兒歡喜地走了出來,朝著那男子拱手一揖。


    她忽然明白了過來。


    這大約就是廷哥兒口中說的,那個教他讀書的魏先生了。


    她想象過去,總覺得嶽連錚請來的先生,應該是個一把年紀的老學究。


    沒想到眼前的男子這般年輕。


    年輕,卻未免有些輕浮了。


    莊婉儀端坐在椅子上,隻是抬眼掃了他一眼,並未有動作。


    廷哥兒忙拉著魏先生上前,給他使了個眼色。


    那魏先生見書房裏的女子,生得一派罕見的美貌,周身又是極高貴的氣度。


    這才明白,方才在書房中發表了一番高見的女子,是何等身份。


    這府裏原先的三個少奶奶,他都是見過的,那麽眼前之人,隻可能是……


    “在下冒犯了,在下是廷哥兒的先生魏珍。不知是三奶奶在這,多有得罪!”


    廷哥兒這湖心島上,一向沒有什麽人來,更不會有府裏的主子親自來。


    除了嶽連錚。


    故而魏先生沒有考慮周全。


    莊婉儀料他未必是故意的,便朝他微微頷首,算是致意了。


    “先生客氣了,不知者不罪。不過先前聽廷哥兒說,先生是隔五日來一趟府裏的,今兒似乎並沒有到時日。”


    魏先生聽見這話,方才麵上的笑意,一下子沉重了起來。


    “聽聞府中的噩耗,雖知此事不便叨擾,又恐廷哥兒小小年紀承受不住,所以冒昧上門……”


    這樣說來,這位魏先生,對廷哥兒還頗為幾分好意。


    瞧他的氣度模樣,像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否則也不會被嶽連錚請進府來做西席。


    “先生是一番好意來瞧廷哥兒,如此我便不打擾了,你們自在說話罷。”


    說著慢慢欠身站了起來,卻被廷哥兒拉住了衣角。


    那小小的手抓著她蘇緞的薄衫,很快就揉出了一塊褶皺,看得莊婉儀搖頭暗笑。


    對著廷哥兒那雙可憐兮兮的眼睛,她怎麽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好啦,說好陪你用晚膳的,是我不該食言。”


    哪怕廷哥兒看起來還算鎮定,作為一個新喪了父親的孩子,莊婉儀還是想多陪陪他。


    又恐魏珍不便,朝他笑了笑。


    “廷哥兒讀書勤奮,必然又攢了不少問題要問先生。先生在這裏坐罷,我出去走走。”


    說著便慢慢朝著門外走去,隻留下一個曼妙的背影。


    魏珍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帶著禮貌笑意的麵容,又慢慢地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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