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如此,莊婉儀的一句話,讓廷哥兒在將軍府得到了更多的優待。


    或許是她的提起,才讓眾人想起來,這府上還有一個正兒八經的小主子。


    又或許是嶽連錚不在了,他們出於感念,對廷哥兒也愛屋及烏了起來。


    照顧廷哥兒的顧媽媽,在聽聞嶽連錚戰死之後,又是悲傷又是絕望。


    倘若沒有嶽連錚,廷哥兒在將軍府,就更加無人照管了。


    而後她才發現,一切和她想象的並不相同。


    這讓她又生出了些許希望來。


    畢竟,現在廷哥兒才是,將軍府最後的血脈。


    哪怕他聽不見,也不會說話。


    顧媽媽正在院子裏頭,忙著幫廚房的管事,把府裏大廚房送來的菜蔬搬進去。


    湖心島上伺候的人少,顧媽媽雖是負責他貼身照顧的,少不得還要照應其他的大小事。


    廷哥兒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要說什麽能讓顧媽媽最開心,那必定是好的食材了。


    平日大廚房送來的食材,那是少得可憐,還是府裏其他房挑剩下的。


    多半都是素菜,有葷腥也是肥的膩的,總不精致。


    廷哥兒卻也不挑三揀四的,時不時在讀書累了之餘,還會親自坐在湖邊垂釣。


    他聽不見魚的動靜,釣魚卻很準,每釣必定有至少三五條。


    這些魚便用來給顧媽媽他們加菜,他自己至多隻吃一條罷了。


    老夫人和莊婉儀等人商談之後,做出了兩個決定。


    一是派人前往北疆,接應嶽連錚的屍首,把他平安帶回。


    二是動用明川郡主和鳳蘭亭,以及其他能動用的一切人脈,勸服聖上給將軍府繼嗣。


    老夫人甚至還說,隻要能立嗣子,就算其他撫恤都沒有她也不在意。


    她自然是不在意的。


    要說撫恤,必定是施恩到莊婉儀頭上,與將軍府的其他遺孀沒有關係。


    莊婉儀因為哭得夠慘,也因為莊景行在朝中為將軍府說話,說得動人情腸。


    故而老夫人沒有為難她,反而勸解了她幾句,讓她回杏林院好生休養。


    莊婉儀巴不得回杏林院躲起來,這樣就不用繼續裝哭了。


    可想了想,嶽連錚戰死,廷哥兒才是最傷心的那個人。


    他一出生就沒了母親,現在再沒了父親,當真是孤苦伶仃。


    於是腳步一轉,又帶著屏娘往湖心島來了。


    走在通向湖心島的長廊上,四麵湖水平靜,像是絲毫感受不到,將軍府大廈傾頹的慘烈。


    “北窗舊竹短,南窗新竹長。此君本無心,風月不相忘。”


    莊婉儀不禁苦笑。


    或許在將軍府裏,除了她之外,也就是這湖水,能夠毫無傷情了吧?


    她是在前世看破,而這無心的湖水,是生生世世無心。


    若說她又一二分傷感,那也是為廷哥兒,為白發蒼蒼的老夫人,為將軍府的忠仆……


    屏娘忽然道:“小姐,你看,那是不是廷哥兒?”


    莊婉儀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少年不高的身量,站在小院的牆外。


    牆外不遠處就是胡說,而那少年目不斜視,朝著湖水慢慢走去。


    “是廷哥兒,他要做什麽?”


    莊婉儀不禁蹙了眉頭,腳步加快朝湖心島而去,卻見廷哥兒絲毫停下的意思都沒有。


    他仍然在往湖水中走去。


    她不禁出聲呼喊,“廷哥兒,別下去,危險!”


    這一喊完,她立刻就後悔了。


    廷哥兒的耳朵聽不見,她喊了有什麽用?


    “小姐,廷哥兒該不會想自盡吧?”


    一個孤零零在將軍府長大的孩子,明明應該是主子少爺,卻活得像個奴仆的孩子。


    沒有母親關愛,也沒有正常孩子的生活,更沒有朋友。


    如今連父親都沒了,他若是生出什麽想不開的念頭,也是有可能的……


    莊婉儀麵色大變,連忙朝著湖心島那處飛奔而去。


    廷哥兒手裏拿著魚鉤和魚線,正要將他們穿到魚杆上頭,竹竿卻不小心掉進了湖裏。


    掉的位置不算遠,他便脫掉了自己的鞋子,試圖踩進水裏撿回來。


    然而就在他要夠到竹竿之時,身後一股急切的力道,將他從水中撈了出來。


    他驚訝地一回頭,便看見莊婉儀氣喘籲籲的模樣。


    似乎是跑得太用力,她的鬢發都散亂了,有一縷被汗水粘在她額前。


    這樣的她,全然沒有了一品夫人的儀態。


    廷哥兒疑惑地看著她。


    莊婉儀抓住他的肩膀,“你父親戰死了,我知道你很傷心。大家都很傷心,可你要是死了,大家會更傷心,你明白嗎?”


    廷哥兒看懂了她的口型,卻十分不理解她的話。


    他連忙穿上自己的鞋子,想去拿紙筆又嫌太遠,索性用魚鉤在地上劃著。


    “母親,你怎麽了?我為什麽會死?”


    莊婉儀看見他寫的字後,不禁一愣。


    廷哥兒繼續寫道:“我想下去江竹竿,不是想尋死。”


    她一向自詡聰明,沒想到在這件事上,鬧了這麽大一個烏龍。


    莊婉儀不禁輕笑出聲,索性跟著廷哥兒蹲在了地上,長舒了一口氣。


    “是我胡思亂想了,你別介意。竹竿在哪?我幫你撿吧。”


    她正要起身朝湖裏看去,廷哥兒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沒想到他小小的年紀,手上的力氣還挺大。


    隻見廷哥兒舉起她的手指,上頭破了一個口子,正滲出鮮紅的血液。


    原來是她剛才太著急,把廷哥兒抱回來的時候,不小心刮到了他手上的魚鉤。


    “小姐,你受傷了!”


    屏娘驚呼一聲,連忙命人去請府醫。


    “這點小傷罷了,請什麽府醫?廷哥兒,你這可有尋常的創傷膏嗎?”


    廷哥兒用力地點點頭,而後從自己的身上取下帕子,替莊婉儀裹住了傷口。


    他就這樣一路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手,一直到走進書房裏頭,看著屏娘給她上了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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