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見莊婉儀並沒有震怒,便大著膽子,把廷哥兒的一些情況告訴了她。


    “回奶奶的話,廷哥兒這是娘胎裏頭帶來的毛病。他娘親原是三爺在邊關相識的,約莫邊關苦寒生產的條件不好,所以生下廷哥兒是這樣的,那女子也難產而死了……”


    莊婉儀的眼中,不自覺掠過一絲厭惡。


    廷哥兒看起來有十歲了,也就是說,嶽連錚十六歲就當爹了?!


    人人都說他十四歲上戰場,一直跟著父兄沙場征戰,練出了一身的兵法韜略。


    原來他也有,將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的荒唐!


    這使她對嶽連錚身為自己丈夫,僅餘的那一點好感,都徹底消失了。


    莊婉儀再看向廷哥兒,不由心生憐憫。


    一個帶著殘疾出生的孩子,一出世就沒了娘,還攤上這麽薄情寡意的一個爹!


    不僅沒有給他的生母一個名分,連他這個嶽家的直係血脈,都在府中生存得艱難。


    這樣粗糙的布料,本不是他該穿的。


    廷哥兒好奇地睜大了眼看她,原以為她在知道自己的存在後,會氣惱會大怒。


    沒想到她眼中的厭惡之意,似乎隻是對嶽連錚,對著他卻是憐憫和慈愛。


    “帶我去看看廷哥兒住的地方吧。他既是三郎的孩子,那於禮法上,也該喚我一聲母親才是。”


    莊婉儀說的不錯,倘若廷哥兒能開口,自然該喚她一聲母親。


    那婆子忙起身應了一句,而後走在前頭替她引路。


    “跟我走。”


    她朝廷哥兒伸出了手。


    那雙手又白淨又細嫩,指尖瑩白,不施丹蔻,卻美得清新動人。


    廷哥兒猶豫了片刻,隻盯著她的手看。


    而後,他怯怯地把手伸出來,覆上了她的手。


    莊婉儀見他放下了心防,那副怯生生的小模樣十分可愛,忍不住微微一笑。


    這一笑,像是四月裏的一場綿綿春雨,滋潤了即將凋謝的桃花。


    廷哥兒被她牽著往前走,不自覺地咬了咬唇角。


    在莊婉儀看不見的角度,他悄悄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容……


    婆子引著莊婉儀,到了府中後花園的角落,一片開闊的湖水旁。


    湖邊有幾處荒廢的舊宅,許是久無人住,看起來蕭條又冷清。


    沿著湖堤走下去,水麵有一條小小的長廊,從岸邊通向湖心的一個小島。


    那婆子道:“三奶奶,廷哥兒就住在島上,您請。”


    說是小島,待走近看時,才知道到底有多小。


    廷哥兒的小院隻有兩進,除了他自己住的正屋,後院就是下房和廚房之類。


    而島上除了這個小小的院子,幾乎就沒有下腳之處了。


    院牆外頭依稀能夠看到,淺淺的一層被湖水衝刷的痕跡,想是雨季湖水漲潮時,都能漫到院牆上。


    站在這個小島上,遙望四麵湖水,竟有一番蒼涼的孤獨之感。


    也不知道廷哥兒小小的年紀,是如何忍受住在這樣的地方、承受這樣的冷清的?


    再看著這個小小的少年,她不禁心生愛憐。


    可是廷哥兒聽不見,也不會說話,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在小院裏轉了一圈,院子雖小,打理得還算幹淨整潔,廷哥兒的睡房旁邊竟還有一個小小的書房。


    書房窗明幾淨,上頭擺著整齊的書籍和筆架,書案上還鎮著兩張字帖。


    莊婉儀上前一看,那字跡很是工整,筆鋒稚嫩之中,透出一股隱隱待發的張力。


    她不禁詫異。


    “這是廷哥兒寫的字嗎?”


    婆子還沒來得及回答,廷哥兒已經從她的動作和神情,判斷出了她的問題,朝她連連點頭。


    想不到廷哥兒聽不見也不會說話,竟然會讀書識字,這可謂意外之喜了。


    她便起了興致,從筆架上抬起最小的一管狼毫,隨意拿了一張宣紙寫起了字。


    廷哥兒慢慢走到她的身旁,隻見她字跡娟秀飄逸,在宣紙上落下了幾個小字——


    “我叫莊婉儀。”


    廷哥兒看得一愣。


    莊婉儀不知道他的存在,可他是從莊婉儀嫁進將軍府那日,就知道她的。


    所以他在蘅芷院見到莊婉儀,才會那麽吃驚。


    因為他知道,眼前的人是嶽連錚的新婚妻子,是自己的嫡母。


    他所料不及的是,莊婉儀並沒有對他說,她是府裏的三奶奶,或者說她是嶽連錚的夫人。


    而是用她自己的名字,來對他做了一個自我介紹。


    這讓廷哥兒受寵若驚。


    他想了想,也拿起了自己慣用的筆來,跟著莊婉儀那一行字寫道——


    “母親。”


    莊婉儀對自己忽然有了這麽大一個兒子,還有些難以接受,看著母親兒子覺得怪怪的。


    同時又感慨廷哥兒的乖巧,被將軍府冷落在這個湖心島,還能學得這般彬彬有禮。


    隻見廷哥兒在母親兩個字下,又補上了一行字。


    “母親不必麻煩,孩兒可以看著你的口型,辨認出話來。”


    莊婉儀笑了笑,落下筆來,讓廷哥兒坐在書案前的椅子上,自己隨手找了一個椅子坐下。


    能夠用正常說話和廷哥兒交流,那是再好不過了。


    那婆子見他們交流得斯文,便放下了心,朝著屏娘福了福。


    “有勞姑娘在這伺候,我去給三奶奶倒茶來。”


    屏娘朝她點了點頭,麵上沒有什麽表情。


    她們都來了好一會兒了,這個婆子才想起倒茶這件事,分明是怕莊婉儀傷害廷哥兒。


    在確認她們對廷哥兒,沒有傷害的意願時,婆子才敢離開的。


    明知道莊婉儀是個心地善良的人,還要受著這婆子的疑心,屏娘心中多少有些不忿。


    可是見著莊婉儀對廷哥兒的憐愛,屏娘也不好意思露出不滿的神情來。


    “你這屋子裏的書不少,可都看得懂嗎?”


    莊婉儀坐在椅子上,隨手翻了翻書案上的幾本書,似乎絲毫不嫌棄招待不周。


    那幾本書顯然是廷哥兒最經常看的,書頁的邊緣已經泛黃,有幾處還褶皺了起來。


    她翻到書的扉頁,見一本是論語,還有一本是孟子。


    這也是尋常讀書人看的罷了。


    她待要放下,忽然覺得最底下那本書的扉頁,觸感有些不同。


    格外地光滑,像是經曆了長時間的打磨,厚厚的扉頁都磨起了一層絨毛。


    她手上的動作忽然一滯,抽出了最下方的那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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