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蕾的麵容在寧靜中顯得安逸,不再像工作時那般戒備。


    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直到她輕輕呼了口氣。


    看來是沒露餡。


    西格麗德暗自慶幸。


    還好沒有表現得太過,否則恐怕以後自己就用不了西格蕾這個身份了。


    西格蕾的小女孩地位太好用了,不管是抱蘭奇還是貼著蘭奇都不會讓她不好意思,問就是童心未泯,蘭奇隻能包容她。


    再加上西格蕾和她的人設有所重合,有時候表現一番自己的心跡,放在西格蕾身上也格外合適。


    而且最關鍵的是,正因為蘭奇對她和對西格蕾都保持有尊重和敬意,所以不會輕易把不同的人關聯起來,在他眼裏從不會給他人貼標簽,相反,他重視每一個個體。


    “你為什麽這樣看著我呀。”


    西格蕾先發製人地問道。


    “想起了一個朋友。”


    蘭奇也沒騙她,如實回答。


    “男生女生?是個什麽樣的人?”


    西格蕾又問。


    她主打一個混淆視聽。


    “一個強無敵的女人,偏偏擇偶目標又要定成比她更強的人,所以可能是嫁不出去了。”


    蘭奇莞爾笑道。


    “……”


    西格蕾把手收到了背後,不讓他看到手上顫抖的青筋,努力保持著微笑,


    “那你能不能幫幫她呀。”


    她一副關心的樣子,問道。


    “我怎麽幫?”


    蘭奇拿起水杯輕抿。


    他似乎覺得西格蕾的提議有點荒唐。


    “你把她娶了唄,這不就幫到她了。”


    西格蕾靠著沙發,滿不在乎地說道,鬆散地踢著腿,腳尖在茶幾底部發出噠噠聲,


    “我其實還挺好奇,你和最強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會是什麽樣的,那到底會有多強呢?”


    “??”


    蘭奇差點被口水嗆到。


    他沒想到西格蕾開口就是狼虎之詞。


    就當他打算給西格蕾解釋一下問題的時候。


    “你可是最強的教皇啊,難道不是嗎?”


    西格蕾理所當然地講道。


    “可……”


    蘭奇剛準備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無法向西格蕾解釋這其實是一個影世界,雖然聖魄蘭特教皇在人們的理解中是九階,但實際他作為演繹者,本身隻有六階。


    既然無法解釋清楚,那麽就顯得西格蕾的邏輯無懈可擊。


    “……”


    “我能幫盡量幫好吧。”


    蘭奇終於歎氣,打算和西格蕾結束掉這個話題。


    砰砰!


    忽然。


    西格蕾拍了拍臉頰,試圖讓自己更加清醒過來。


    她的臉頰被自己拍得發紅。


    “怎麽了?”


    蘭奇問西格蕾。


    “我感覺又有點困了,所以給自己提個神。”


    西格蕾紅著臉回答他。


    她的臉看起來是被拍紅的,很自然。


    隨即西格蕾的視線望向窗邊。


    永夜之地的寒意從窗外縫隙透進來,在室內形成了一股凜冽的氣流。


    蘭奇頓時放下了水杯,站起身去把窗關攏。


    他很清楚先前曾經和西格蕾一起上雪原時,西格蕾也是經常睡不醒,她在寒冷刺激和溫暖安逸交加的地方總是會讓疲倦和困意湧起。


    那時的西格蕾明明是個小孩子,在這樣極寒的天氣裏醒來,身上還有些冷意,肯定隻想鑽進暖和的被窩裏。


    但她不能任性,她的工作要求她時刻保持清醒,即使身處這樣一個安全的環境中。


    久而久之,她也學會了如何強製對抗自己的困意。


    蘭奇站在窗簾邊往外麵瞥去,小夜城內風雪更甚。


    望著這黑雪一片,近距離感覺到寒意,他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抬手掩著麵。


    看來暫時還不宜出行,在小夜城安心休整一會兒更好。


    “你還記得嗎?你那時會用溫和卻帶著絲絲命令意味的語氣,哄我睡覺,好懷念啊。”


    西格蕾望著關窗的蘭奇,對他問道。


    仿佛隻有賦予她任務,她才能真正安下心來酣睡。


    “怎麽,你現在這個年紀還要人哄睡覺嗎?”


    蘭奇回過頭,笑著問她。


    “要!”


    西格蕾張開了雙手。


    那不僅是要哄睡覺的意思,還是要抱抱的意思。


    “……伱怎麽年紀越大,越像個小孩子了。明明小時候都不怎麽會撒嬌。”


    蘭奇當然沒有答應她,坐到了一旁,無語地看著西格蕾。


    “吭!”


    塔莉婭穿著圍裙,從廚房裏將新鮮出爐的焗飯端了出來。


    她一出門就剛好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你不許抱她,小心我寫舉報信。”


    塔莉婭將餐品放在了餐桌上,告訴了蘭奇一句,


    “西格蕾,你這個年紀不能隨便讓男人抱你了,等會兒如果想午睡,我來抱抱你。”


    接著塔莉婭又向西格蕾說道。


    “好!”


    西格蕾當即用孩子般的語氣答應道,狡黠地看了一眼蘭奇。


    就像一開始就沒指望著他能抱自己。


    騙到了卡利耶拉的懷抱也不虧。


    “大概還有不到半小時我就能做好飯,你們可以先吃了。”


    塔莉婭對沙發上的兩人一貓說著。


    “等你。”


    蘭奇伸著懶腰答道,他也感覺有點又餓又困了。


    塔莉婭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踏著小跑般的步伐,回到了廚房。


    “你們三個處得真好,簡直就像一家人了喵,以後一定要永遠在一起呀。”


    貓老板蹲坐在茶幾上,對他倆說道。


    雖然心中明知這份美好不可能一直延續到現世,但至少這二十一天它希望能和他們一起珍惜。


    蘭奇和西格蕾早已都達成了共識,要等卡利耶拉也來,再一起開飯。


    沒有主廚的餐桌是沒有靈魂的。


    貓老板很認同這一點。


    今天塔塔端上桌的主菜是低溫慢煮至完美的牛肋排,撒上獸人城邦特產的黑鬆露碎,佐以蘑菇醬汁,每一層香氣中都激蕩出層層浪花。


    主食是由新鮮蝦肉和小夜城黑米相結合的檸檬風味鹽焗龍蝦飯,檸檬汁與香料的加入令這道菜香辣而不失清新,還有一道焦糖烤鴨,外皮烤至焦黃酥脆,搭配烤梨的果香和黑胡椒蜂蜜醬的微辣。


    其餘餐品還在製作。


    都是西格蕾最喜歡的菜肴,大家都像很遷就她,貓老板直接幫她點好了菜。


    “沒想到卡利耶拉的手藝真的這麽好,就和賢妻一樣,簡直都想娶她做老婆了呢。”


    西格蕾聞著餐桌上飄來的四溢香氣,就不禁評價道。


    “你不是把她當老母嗎?”


    蘭奇詫異問道。


    “也就是她脾氣好,才會慣的你能這樣說她,其實她很年輕好吧。”


    西格蕾沒好氣地笑了聲,對蘭奇說。


    他們再度聊笑了起來。


    越聊,蘭奇的眼神就越顯睡意惺忪,西格蕾的聲音也越發放低。


    小夜城臨近正午,還是沒有日光到來。


    午餐時間在窗外的景致下顯得更像晚餐。


    “對了,你不困嗎?”


    西格蕾注意到蘭奇先前就在打哈欠了。


    他一路上本就顯得有點負重訓練的疲憊感。


    按理說他應該休息。


    但到了可以休息的城邦之後也沒怎麽見他睡覺。


    或者說,他在永夜之地狀態一直緊繃,見到獸人城邦的變化越大,他就越沒心思睡覺。


    “有點。”


    蘭奇承認道。


    和西格蕾聊了這麽一會兒,又去窗邊吹了吹冷風,他確實覺得有點困了。


    當然不排除是西格蕾讓他放鬆了下來。


    “休息會兒吧,可不能疲勞駕駛呀。”


    西格蕾對他柔聲說道,坐在他身邊撫了撫他的腦袋。


    “說了多少遍……”


    蘭奇就像已經對她說教累了,


    “你不能這樣和人沒有距離感……”


    “你是特殊的。”


    西格蕾說完這句,不再說話。


    她那春風般和煦溫柔的嗓音如同是催眠的搖籃曲。


    “……”


    蘭奇腦袋點了兩下,聲音近乎遠去,整個人仿佛置身於雲霧之中,昏昏欲睡。


    耳邊漸漸變得隻有窗外的風雪聲,輕微的呼吸聲,還有脈搏般的心跳聲。


    這個時候,在駕駛中積累的困意開始像潮水般湧來,無法抵抗。


    在視線忽明忽暗間,他目光中西格蕾的身影愈發模糊,隻有那淺色與紫羅蘭的色塊無比分明。


    帶著這般念頭,蘭奇閉上了雙眼。


    ……


    也不知過了多久。


    意識斷斷續續。


    不清楚自己身處何處。


    那是一片從未見過的時間和世界。


    大地轟鳴,鮮血暈染。


    天空被灰黑和血紅籠罩,濃煙滾滾直上雲霄。


    太陽變成一輪死灰,失去溫度和光芒。


    地麵不再是堅實的依托,而是在持續不斷的震顫中崩裂、塌陷。


    大片的居民,數百萬人,像成群的螞蟻在恐慌中奔逃,卻發現無處可逃,地麵上,無數的屍體橫陳,有些是被碾碎的,有些是在混亂中被踩踏致死的。


    哭喊聲、求救聲此起彼伏,卻在軍團腳步的轟鳴聲中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遠方地平線上,移動的黑色浪潮正緩慢而不可阻擋地推進,黑霧生靈們整齊劃一地邁著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讓方圓數公裏的土地為之震動。


    在他們所過之處,森林瞬間被吞噬,河流被截斷改道,山丘被夷為平地,城邦這種龐然大物在他們麵前脆弱得如同紙板搭建,大樓被輕易踩碎,建築的碎片如雨點般墜落。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硝煙和塵土,還有血腥的氣息。


    一座大型城邦,短短數小時就化為了廢墟。


    戴著銀白麵具的男人站在高地上,立於眾生之巔。


    他的綠色眼眸中倒映著毀滅的景象,麵具刻著的表情冷峻得近乎麻木,如神明般主導著這場戰亂。


    事已至此,早就分不清到底是人們的命運還是人們的意誌。


    隻有無止盡的屠戮。


    暴行還在繼續。


    “放過我吧,不要殺我們!”


    “救救我!!”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墮落至此?”


    被哀求被怨恨被詛咒被質問。


    他沒有解釋什麽。


    隻是用那麵具下的眼眸注視著一切。


    他就是罪與罰,是為眾生帶來疾苦的惡魔,是那一輪給世界帶來災難的黑日。


    一切質疑聲在他耳邊都像過眼雲煙。


    直到他把他們殺光,或者他們來把他殺死。


    他絕不會停下。


    【絕不寬恕,休想解脫。】


    【同胞皆已蘇醒,吾輩難以入眠!】


    男人近乎無聲地啟唇,如怨魂的低語,又如暴君的敕令。


    落下這片音符,他的背影再度融入了漆黑,提著他的黑霧骸骨權杖,孤單一人,向前踏去。


    ……


    蘭奇從小憩中驚醒。


    望向時鍾,他發現自己一不小心睡著了十來分鍾。


    “你醒啦?”


    西格蕾慵懶地靠在沙發上,目光穿過窗欞,望向窗外紛飛的雪絮。


    注意到蘭奇醒來,她便低下了頭,注視著蘭奇。


    蘭奇睜大眼睛,他發現自己正躺在西格蕾膝上,而她正溫柔地撫著他的額頭。


    “!”


    蘭奇當即坐起身,和西格蕾保持起了些許距離。


    目光所及之處,不再是夢境中的昏天黑地。


    潔白的雪花在空中旋舞,輕盈曼妙,不一會兒功夫,整座城邦被這純白的覆蓋下就要點亮。


    微弱的日光透過窗紗灑落在木桌上,仿佛在桌麵鋪了層薄薄的白絹。


    天色已經悄然變化。


    小夜城最短暫的白晝來了。


    隻有中午的這數十分鍾,能有一點太陽微光。


    蘭奇怔神地望著窗外。


    “怎麽,夢到不好的東西了?”


    西格蕾絲毫不介意蘭奇躲閃她的態度,關心地問道。


    “可能是的。”


    蘭奇捂著額頭,說不清是搖頭還是點頭道。


    回想夢境的時候,總是會以第三視角出現畫麵。


    可是仔細想想,在夢境中,自己應該是第一視角才對。


    他不知是眨眼間的夢境,還是這個影世界的負麵狀態又發動了。


    “……”


    西格蕾看了他一會兒,並沒有過多擔憂,隻是再度鬆散地靠在了沙發背,閉眸自語,


    “現在身為聖魄蘭特教皇的你,所持有的權柄足以撬動整個塞維利亞大陸,你的每一個抉擇都可能決定影響數百萬生靈的命運。”


    她就像能看懂蘭奇的一切心思,哪怕連他的夢都能猜到個一二。


    穿過永夜之地最後的小夜城,下一站就是終點魔界。


    她知道再往前,又會促使蘭奇對黑日的理解更深一步。


    也許魔界就將是埋藏著黑日秘密的終焉之地。


    如果魔界此刻已經不是他認識的魔界了,他這一趟又該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和這小夜城一樣。


    重遊故地時無論是發現它熟悉還是陌生都不會令人害怕。


    可怕的是,它既熟悉又陌生,明明違和得讓人不適,卻又不得不接受這份不公,哪怕想找人理論找人分享,也無從訴說。


    但他們一定得去,逃避絕不是辦法,唯有一往無前是正解。


    “不論如何,打起精神,去魔界吧!”


    西格蕾給蘭奇加油打氣道。


    “謝謝你,但這趟旅途可能會很辛苦。”


    蘭奇側過頭看向她,再度感謝道。


    有西格蕾在身邊加油打氣,他也總感覺前路沒什麽難的。


    “有我陪你。”


    西格蕾隻是這樣說道。


    在她的夢境中,她夢見了自己作為西格蕾待在魔界,她很清楚魔界如今的天翻地覆。


    這勢必又會讓蘭奇對黑日的理解更加上升。


    但是沒有關係。


    她會陪著蘭奇一起理解。


    西格蕾站起身,緩步走到了蘭奇的沙發後,輕輕地抬起手,遮住了他的雙眼。


    “我相信你一定會思考出一個結果的,去達成一個我們渴望已久的,相對完美的世界。”


    西格蕾細聲道。


    仿佛想把溫度傳給他一點,也讓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聲。


    一個無時無刻不在思考的人——善於分辨正確與錯誤,抑或是位於其間的分界點,他總能超脫事物表象,站在隻有他看得見的世界裏。


    在巡視世界的過程中。


    他的眼底究竟映照著什麽。


    西格蕾慢慢移開了雙手,並將其收回。


    那翠綠水麵般的眼瞳還是那樣清澈,懷揣著思慮與憐憫。


    西格蕾相信他終將得出答案。


    “……”


    蘭奇的目光正對著南方。


    仿佛眺望到了很遠很遠。


    也許是聖魄蘭特教國,也許是那片分隔南北版圖的海域,也許是大海另一端的霍寧帝國。


    “海的那邊,是敵人嗎?”


    他喃喃道。


    他不知道,但是他會親眼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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