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沒想到她會這麽直接。


    我承認剛剛那番話確實帶了點要挾和賭氣的意思,她隻有我這麽一個女兒,我斷定她不會忍心把我趕出去,但我小瞧了這個女人,她不打算接受這個孩子,連帶著我也一起放棄。


    短暫的怔愣過後,我起身把孩子放在床上,從櫃子裏拿出包就開始收拾東西。


    華女士站在一旁看著我收拾,不說話也不幫忙。


    我收拾的都是自己帶來的東西,包括當初去寧城時買的那身粗糙的厚衣服,華女士給我添置的珠寶首飾我一樣沒拿。


    說起來我還得感謝華女士,是她給我創造了一個舒適的養胎和生育環境,因為她的介入,我少吃了很多苦。


    收拾完東西,我換了身衣服,一手拎包一手抱孩子,笑著對華女士說:“那我先走了。”


    華女士麵無表情的看著我,沒說話。


    我轉身就走。


    抱著孩子出門,穿過長長的花園,走出雕花鐵門,外麵已經是初夏了,太陽火辣辣的,四處蟬鳴聲不斷,我把孩子往懷裏攏了攏,有些慶幸當初那張卡還在身上,卡裏的錢足夠我在禹城租房子和找工作。


    別墅區長長的柏油馬路被太陽曬得滾燙,不大一會兒我就出了一身汗,路卻彎彎曲曲好像沒有盡頭似的,我盡量往樹蔭下走,不讓太陽曬著孩子。


    眼看別墅區的大門就在眼前了,身後卻突然傳來熟悉的轎車馬達聲,我腳步一頓,又頭也不回的繼續走。


    這發動聲我太熟悉了,是華女士最喜歡的那輛邁巴赫的聲音,她每天深夜回來我都能聽到,幾個月下來,我已經能很準確的判斷出她每天開的是哪輛車。


    我沒回頭,身後的車也沒上前,就這麽不緊不慢的跟著我,眼看我就要跨出別墅,身後的車才鳴了一下笛。


    我頓住腳步,緩緩回頭。


    華女士從車上下來,冷眼看著我。


    我和她對視著,雖然我什麽都不如她,但唯獨在這件事上,我不想在氣勢上落了下風。


    對峙半晌,華女士冷笑:“你就這麽想證明自己和我不一樣?甚至比我強?”


    我沒說話。


    華女士卻有些惱羞成怒了:“我當年確實是把你扔下了,可我是迫不得已的,我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大學四年辛辛苦苦攢下的留學費用被人一朝騙走,我一無所有!在這種情況下,除了幫人代孕賺取出國的費用,我別無他法!如果當年我不這麽做,那根本就沒有現在的我!”


    她第一次跟我提起過去的事,言辭激烈神色猙獰,我不知道那段回憶對她來說有多痛苦和不堪回首,但這一刻我明白了,她一直對我不冷不熱,是因為對於現在滿身榮光的她來說,我的存在是她過去人生中的一個汙點,一個隻能靠幫人代孕來成就今天的她的汙點。


    而她對我好,拚命用物質來補償我,是出於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愧疚,她搬出那些堂而皇之的理由想要我放棄這個孩子,不過是出於私心,不想看著我重走她的老路,卻走得比她心安理得無怨無悔。


    我眼神複雜的看著她,麵對這一刻的她,我不知道該怨恨她的自私,還是該心疼她的無奈。


    我到底還是跟華女士回了別墅,特護抱走了孩子,我和華女士在書房裏相對而坐。


    經過剛才發的那一頓脾氣,她整個人好像一下子被抽幹了力氣似的,癱坐在大班椅上,她單手拄著太陽穴,神色疲憊。


    許久,她主動開口:“我大四那年才21歲,有個交往了兩年的男朋友,當時我們感情很好,約定好畢業後就結婚,並且一起出國留學,但是畢業前夕,他偷走我所有的錢銷聲匿跡,那筆錢是我父親留給我的遺產,沒了錢我的出國夢就成了一場泡影,我所有的人生計劃都將被打亂,為了賺取出國的資本,我答應畢業後給沈忠代孕。”


    說起過去,華女士的表情帶了幾分陰鬱,顯然那段過往是她不願意提及的,現在為了告訴我前因後果,她明顯是強忍著不適來說這些話的:“當時沈忠並不算有錢人,隻是在政府部門謀了個職位,對我出國有幫助,生下孩子後他給了我一筆錢,讓我簽下合約,這輩子都不能和你接觸,我答應了。”


    我抬頭靜靜的看著她,當時在以盈利為目的的前提下生下我,我不知道她對我有沒有感情,但如果以我現在對孩子的心境來說,就算是死,我也不願意放棄他。


    “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華女士無奈的說:“當時我連飯都吃不上,談何尊嚴和母愛?而且我分得清輕重緩急,把你留在沈忠身邊絕對比跟著我要好。”


    我繼續沉默。


    華女士猶豫了一下,問:“這些年他們對你好嗎?”


    我麵無表情的看著她:“如果我說不好,你會怎麽樣?”


    華女士頓了頓,沒接話。


    “好與不好都過去了,我爸死了,養母也死了,再追究這些沒意義,我現在隻想知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放棄孩子?”


    華女士囁嚅了一下:“你應該知道帶著孩子生活會有多辛苦。”


    “可是要我放棄他,我做不到,十月懷胎,他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低聲說:“我從小不在你身邊,現在回來就是個大人,你對我的疼惜有限,我理解,可孩子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從那麽小一個長成現在這個樣子,把他送走就是在剜我的心,你懂嗎?媽。”


    華女士渾身一顫。


    這還是我第一次叫她媽。


    過去的幾個月,在我們有限的交流裏我要麽開門見山省略稱呼直接說話,要麽用第三人稱稱呼她為“華女士”,她倒是沒覺得有什麽不妥,我也樂得自在,如今為了留下這個孩子,我不得不厚著臉皮稱她一聲“媽”。


    華女士眼圈有點紅,好一會兒才說:“算了,家裏不是養不起一張嘴,隻是你以後要是遇上自己喜歡的男人,而他又介意你帶著個拖油瓶,到時候別想把孩子丟給我,我是不會幫你帶的。”


    我立刻激動的站起來:“媽,謝謝你。”


    華女士嘴角抽搐了一下,最後還是揚起一個有些勉強和生硬的弧度:“你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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