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娘家在郊區,一大片低矮擁擠的民房角落裏,拖著箱子經過長長的巷子時,不時有鄰居探頭出來打招呼,大概是我一身濕淋淋,半張臉還高高腫起的樣子太過狼狽,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探究。


    我不得不加快腳步,幾乎是一路小跑衝回了家裏。


    一進院子,母親正在水龍頭下洗菜,見我回來,她愣了一下,立刻問:“怎麽了?怎麽弄成這副樣子?”


    我強忍了一路的眼淚到底沒忍住,丟下箱子撲進母親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母親在聽完我前言不搭後語的敘述後沉默了。


    許久,她輕輕歎了口氣:“回來就回來了,把衣服換了休息一下,很快就能吃飯了。”


    這時弟弟沈疏影從閣樓上走下來,他剛才應該聽到我說的話了,此時對著我露出一臉不加掩飾的不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媽,您家的水潑出去了還能自己回來,真神奇。”


    母親嗬斥道:“就你話多,去把外麵的垃圾倒了,別在這裏礙眼。”


    沈疏影撇撇嘴,一臉不樂意的走了。


    我在家住了下來,經過兩天的調養,臉上的傷看不出痕跡了,立刻回銀行報到。


    因病請假三個月,也不知道領導會怎麽想。


    到了銀行找到經理,他看見我時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怪物,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幾眼才露出親切的笑容:“是這樣的小沈,根據銀行規定,你請假三個月,已經相當於自動離職了……你把東西收拾一下吧,別讓後來的人難做。”


    抱著箱子走出銀行大門,我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這個待了兩年的地方,人情冷暖莫過於此,我知道,銀行解雇我並非是我請假違規,而是一百四十斤的我,連職員製服都穿不上了。


    失業,離婚,接二連三的打擊壓得我喘不過氣,回到家,在母親驚疑不定的眼神下,我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假裝沒聽到沈疏影的高聲挑釁:“喲,公務員這麽早就下班啦,你們領導是不是讓你先回來減個肥?不然嚇到客戶怎麽辦?”


    我用枕頭捂著耳朵,心髒像浸在寒冬臘月的冰水,連血液都凍住了。


    25歲,我曾經有人人豔羨的婚姻,有前途無量的職業,可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我一無所有。


    在家躺了兩天,我一點精神都沒有,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午夜情緒翻湧的時候,看看自己粗壯的腰身和大腿,再想想過街老鼠一樣連門都不敢出的現狀,真想找個地方吊死算了,免得留下來讓人看笑話。


    但好死不如賴活著,老天爺沒給我自殺的勇氣,證明他留著我還是有用處的。


    比如繼續受苦。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天家裏接到一個電話,是警局打來的,說弟弟打群架捅傷人,要家屬過去處理。


    我和我媽急急忙忙趕到警局,一進門就被一個塗著大紅色口紅的女人抓住,她劈頭蓋臉的問:“你是沈疏影的家屬?”


    我茫然的點頭,還沒弄清楚什麽情況,臉上就重重挨了一耳光,女人尖銳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響:“沈疏影捅傷我兒子,這事兒我跟你們沒完!賠錢!不賠錢就等著進號子裏蹲吧!”


    母親見我被打,連忙衝過來護著我,對方家屬以為她要動手,頓時一擁而上廝打起來,現場亂成一片。


    最後,在警員的調解下,對方同意私了,要我家賠償醫藥費精神損失費一共二十萬。


    帶著沈疏影離開警局,一回到家母親就關上門,從角落裏抽出棍子,一棍子抽得沈疏影跪坐在地上,她一邊抽一邊大罵:“我養你有什麽用!除了闖禍惹事你還會幹什麽!二十萬!賠償二十萬,你這是要我去抽血賣腎啊!”


    沈疏影痛得齜牙咧嘴,嘴上卻一點都不肯妥協:“你不是還有個女兒嗎?讓她去賣不就好了!”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看向我媽,她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掄起嬰兒手臂粗的棍子毫不留情的抽在沈疏影身上,一聲接一聲的悶響聽得我牙酸,但我一點都不想去阻止。


    他活該!


    母親打累了,扔了棍子坐在地上捂著臉哭:“你這個不孝子,把你養成這樣我要怎麽跟你死去的爸爸交代啊……”


    母親心髒一直都不太好,我怕她情緒波動太大會誘發心髒病,連忙上前扶起她:“媽,事情都已經發生了,說這些也沒用,當務之急是要想想該上哪兒去弄這二十萬。”


    母親一頓,立刻抓住我的手:“疏詞,媽沒本事,疏影又不爭氣,現在隻能靠你了,你一定要救救疏影,要是讓他坐牢留下案底,那他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做人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媽,我……”


    “你跟餘北寒在一起那麽多年,感情沒了情分還在,你回去求求他,幫幫我們,現在能救疏影的隻有他了!”


    我:“……”


    我輾轉反側了半夜,到底還是沒答應母親回去求餘北寒,在他麵前我卑微到了塵埃裏,我不能在離婚後親手把最後一絲尊嚴送到他跟前讓他踐踏。


    後來的幾天我一直輾轉在各路親戚朋友間,把我這二十五年的臉皮和交情都耗盡了,東拚西湊借了五萬塊,但這些錢遠遠不夠。


    母親因此病倒了,著急上火的她嘴裏起了燎泡,躺在床上無精打采,我把藥送到她床前,她抓住我的手,眼淚漣漣的問我:“疏詞,比起你所謂的尊嚴,疏影的一輩子就那麽不值一提嗎?”


    那一刻,我潰不成軍。


    貧窮是一種原罪,它如跗骨之蛆一樣跟著我,讓我做什麽都抬不起頭直不起腰,現在更是要為它豁出所剩無幾的臉麵,更可怕的是,我覺得我這輩子都無法擺脫它。


    經過打聽,得知今晚餘北寒在夜闌酒吧有個酒局,我換了身衣服過去找他。


    在酒吧找到餘北寒時,他喝得半醉,正摟著白安安在酒池裏跳舞,白安安穿了一身鏤空露背的長裙,露出纖細的腰身,我下意識的低頭看看自己肚子上的遊泳圈,心裏一陣氣餒。


    做了半天心理建設,我擠開人群走過去,拉了餘北寒一把,他一怔,目光落在我身上時,先是頓了頓,繼而露出一絲厭惡,他揮手像趕蒼蠅一樣:“你來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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