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龍天罡而產生的內疚,在易軍心中倒是沒持續多長時間。就如風影說的那樣,假如師父活著,也會一怒之下親手清理門戶的。易軍也知道易三爺的性子,肯定容不下這樣一個為非作歹、作奸犯科的弟子。


    而易軍更內疚的是,由於自己當初沒有太專注於龍巢的事務,結果龍天魁不得不親自出馬,最終血染疆場。要是自己和魅影當時都在龍巢,或許悲劇就不會發生了呢?


    誰知道呢,命運這玩意兒沒有假設。


    而且在有生之年,他和這位大師兄雖然相互欣賞,但卻未能相認。他看不出龍天魁的功法淵源,而龍天魁也看不出他。此外,易軍在軍中一直名叫“謝破軍”。假如自己回歸之後不用謝破軍的名字,而用了“易軍”這名號,龍天魁會不會有所察覺呢?


    想到這裏,易軍忽然渾身一震:“不,他後期應該已經察覺了!”


    易軍回歸虎窟之後沒有多少天,龍天罡的事情就敗露了,隨後龍天罡主動死在了滇雲那片戰場。那時候,或許龍天魁和龍天罡都還不知道,易軍就是他們的小師弟。


    但是後來這段時間,龍天魁雖然沒有出麵,但他卻一直在國內。依照龍天魁那敏銳的洞察力,以及龍巢強大的信息偵查能力,龍天魁應該知道,“謝破軍”在部隊之外用了“易軍”的名字!


    易,這個姓氏並不普遍。擁有強大的傳承,而且用了這個姓氏,加之易軍學功夫的年齡段恰和師父消失的時間段完全吻合……有了這麽多的巧合,難道龍天魁還沒有任何察覺?


    易軍覺得,後來龍天魁甚至說不定已經意識到:易軍可能是自己的小師弟!


    而或許也正是為此,龍天魁才更加毅然絕決的拖著殘破之軀,親自奔赴了金三角戰場吧?因為龍天魁知道那一戰的凶險,他若是不去,那麽易軍或魅影就必須去。一旦出現了萬一,那麽死的不是小師弟,就有可能是兄弟媳婦。因為易軍和魅影的關係,在龍巢之中不是秘密。


    想到這裏,易軍的心裏隱然一痛——假如真的是這樣,假如龍天魁真的有所察覺的話,那麽他更像是替自己或魅影去死了。


    當時龍天魁對楊天壽解釋,說易軍正在處理那場豪門之戰,形勢很緊要。這也就罷了,豪門之戰也是件大事。但是他還對楊天壽說,魅影正在江寧療養,不便打擾。這個理由,怎麽想怎麽有點牽強。療養,能因為區區“療養”二字,就把軍國大事扔在一邊嗎?


    那隻是心境有點小問題,而不是肢體殘破之類的要命傷勢。真要說傷勢嚴重,龍天魁那近乎枯死的身體,殘破程度豈不比魅影嚴重的多?


    也隻能解釋為:龍天魁不想讓小師弟冒險,甚至不想讓這個師弟媳婦冒險,所以自己才親自殺了過去。哪怕未能成功,但也至少讓對方暴露了實力,為易軍隨後的行動創造了更加清晰明朗的條件。


    易軍想到了這一層,魅影也想到了。兩人麵麵相覷的對視了一眼,均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愧疚之情。若真的是這樣,兩人對龍天魁的虧欠就太大了。


    “你說,他……後來猜到沒有?”魅影有點喏喏的說。


    易軍苦笑:“誰知道呢?我想以他的睿智才絕,應該……”


    “假如猜到了,那他真該說出來的。”魅影歎道。


    易軍搖了搖頭:“或許,他隻是在考慮影響吧?自己是總指揮,師弟是副總指揮。結果自己的兄弟媳婦繼任總指揮,另一個師弟又擔任了龍巢二把手。這種影響並不好,幾乎把國家最精銳的部隊,仿佛變成了一支‘私家軍’。這是天大的忌諱,曆代高層都會非常忌諱這種問題。”


    或許也有這個層麵的考慮。龍天魁是一名傳奇,但他首先是一名中將。在官場高層打拚了這麽多年,對於官場的忌諱應該清楚得很。他是一名成熟的指揮官,但同時更是一名成熟的高級幹部。


    “和這位大師兄比,我們差得遠。”魅影悵然若失,“有些方麵,或許我們這輩子都追不上。”


    易軍歎道:“所以雖然有人將我們視之為‘兵王’,但卻將他視之為‘軍神’,這就是差距。”


    龍天魁生為軍隊,奮鬥為軍隊,死也死在了軍中。戎馬一生,命隕疆場。他這輩子已經蓋棺定論,沒有絲毫汙點,當得起一個“神”字。


    兵王,指的隻是你的能力,說明你的實力夠了。但是“軍神”二字,則在兵王的基礎上進一步拔高,成了一種精神方麵的象征和寄托。易軍承認,僅憑自己一身的頑浮和妖孽氣,恐怕這輩子也成不了軍神。


    看到兩人的感慨,玄慈大師也說道:“所以貧尼曾說過,龍天魁是官方的奇人。百年來,身在廟堂卻同時能得到江湖敬重的,他是獨一份。哪怕你師父,當年身在警界被尊為‘警龍’,其實也為不少江湖人士所詬病。易蒼雲當時做事也堂堂正正,但終不免一個‘屠戮江湖同道’的惡名。而在龍天魁身上,沒有這些。塵歸塵,土歸土,龍天魁雖然死得悲壯,卻也是死得其所,善哉善哉。”


    由衷而發的兩個“善哉”,才讓易軍和魅影意識到:連這位心如古井的佛門高僧,似乎也被龍天魁所感染。


    “總之,多謝兩位前輩告知了這些事,讓我也解開了好多的迷惑。”易軍從蒲團上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


    玄慈大師沒說什麽,靜靜的撚動佛珠。而風影則說道:“不,把你們兩人喊過來,並不隻是為了給你們講故事。雖然我這人話多,但也不會僅僅為了多說幾句話,就萬裏迢迢的跑過來,在這裏一等就是好多天。我雖然這把年紀了,但實際上還是很忙的。你們不知道,哎,老胳膊老腿了還不得清閑呢,主要是手下的弟子挑不起大梁來,這說來話長了……”


    戳,這碎嘴的毛病又犯了,易軍和魅影禁不住腦袋一大。易軍苦笑著說:“玄慈大師,要是找晚輩有事,還是您來說吧。”


    風影意識到自己又婆婆媽媽了,於是幹咳一聲,老臉一紅。“對對,玄慈大師來說好了。你們知道我這碎嘴,一張開就說個沒完沒了。人啊,上了年紀就是話多。估摸著是因為知道沒幾天好日子過了,沒機會說什麽了,這才一張嘴就說不停吧?哎,其實我也知道自己這破毛病,幾十年來總也改不掉。有人說江山易改,本性……”


    擦,易軍真想把耳朵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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