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彥喜歡和動物們在一起。


    不論是奔跑的駿馬,輕盈得像是能跳上天的羚羊,忠誠而勇敢的獵狗,隨時準備偷襲自己的豹子,還是那些成群結隊對自己齜牙的狼,亦或是那空中盤旋的雄鷹,都讓巴彥感覺到一種光明磊落的澎湃生命力。


    德古林是一個廣袤而晴朗的世界,絕大多數土地都是平原。不論是狩獵,奔跑,飛翔還是燒火做飯,人們都在太陽底下,敞敞亮亮,天地為家,大家也一直這樣生活並以此自豪。


    那是一個沒有神存在的世界,人們各行其是。


    德古林人從萬物中獲取力量。他們頭戴羚羊角的帽子,佩戴狼的牙和爪子,披著豹子皮跳舞,用鷹的羽毛製成巨大的披風,在為亡者祭典時講述亡者的英勇事跡與美德。


    沒有神的存在,人們依舊能生活,但很多地方卻還是能看到無法解釋的驚人痕跡,那些被認為是過去神曾駐足之處。


    很難解釋這個世界過去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神出現又離開。


    為什麽人們沒能挽留神的腳步。


    巴彥隻是每天騎著馬,一路追尋熊的足跡,如果能找到熊或者亞龍,就能和它們摔跤和搏鬥,以磨練自己的力氣和勇氣。


    他的鍛煉日複一日,每天早上先推石磨繞著部落跑十圈,然後騎馬去找熊,吃飽睡好,力氣蹭蹭地漲。


    作為部落裏最強壯的年輕人,巴彥經常被老人們說。


    “如果有神在,巴彥你將會得到神的力量。”


    “可惜,神都離開了。”


    ……


    巴彥隻是更加努力地錘煉自己的身體。


    他想著。


    既然我們需要一個神,那我就得加把力氣,如果能一直強下去,說不定就能變成神。


    至於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巴彥自己也說不清楚。


    德古林甚至從未流傳關於神的確切事跡。大家傳出來的,都是各自想象中無所不能的神,神可以一根指頭就將熊壓倒,神可以讓被羊吃光的草立即全部長出來,神能讓亞龍像狗一樣趴在地上聽話……


    神是無所不能的。


    神是對人照顧和仁慈的。


    人是神放在大地上的孩子,直到這裏成長起來,變成有英雄氣概的勇士和智者,然後神就會前來接走這些孩子,傳授他們成為神的方法,帶他們去神所生活的草原和天上。


    雖然不知道這些說法源頭在哪,但大夥兒都深信不疑。


    巴彥二十一歲那年,太陽變成了黑色,就像是太陽掉了一層皮,又像是有什麽東西遮住了太陽。然後太陽就變成了兩個,一個是依舊光芒四射的金太陽,還有一個是神秘的黑太陽。


    黑太陽總是出現,就像是金太陽掉落的影子。


    它的存在也讓地上很多動物都變得狂亂,格外凶狠和更加強大。


    人們中的一部分也在黑太陽照射下變了模樣,他們手臂上出現了一條條像是草和水流的黑色紋路,眼角也出現了同樣的黑紋,這些人都是各部落最強壯的勇士,他們得到了黑太陽的認可和力量。


    勇士們也因此而知道自己的名字:黯裔。


    他們是黯裔的戰士。


    巴彥也是其中之一。


    黯裔們都知道,那輪黑日叫做黯日。當它升起時,能帶給每一個黯裔更加強大的力量,它象征著不朽而輝煌的神話。


    各部落的戰士們不斷互相挑戰,以角逐出誰才是最強的戰士,成為所有黯裔的領袖。


    黯日升起時就是大家的決鬥日。


    巴彥卻是其中少有的拒絕決鬥的黯裔。


    他認為,要將所有力氣用在對付那些真正有危害的敵人身上。比如說每個月總會有那麽一兩天發狂暴躁的狼群,還有一些模樣怪異的恐怖怪物,它們也會襲擊部落殺人和吞噬牲畜,除此之外,還有那些捉摸不定的天災,颶風,幹旱,暴雨。


    德古林人總是樂觀地對待每一天,因為這個世界時刻都麵臨著危險和威脅。


    過去麵對各種災禍,人們隻能忍受,或者是搬到其他地方去,遠遠躲開這些會導致死人、饑餓和傷痛的可怕物。


    巴彥認為,真黯裔就要幹怪物與天災!


    他抱摔和擊殺怪物們,他在黯日升起時瘋狂挖掘土壤去尋找地下水源,他麵對颶風時一個人抓住數以百計的羊的繩子,他無處不在,他什麽也不怕麵對。


    巴彥為此而傷痕累累,被不少黯裔戰士嘲笑愚蠢。


    “力量不是這麽用的,真是傻瓜,那家夥。”


    但一次次站出來保護部落,巴彥從未退縮,讓部落越來越多的孩子在跟隨他,學會鍛煉和磨練自己,從而去做一切事來維護部落。


    這讓黯裔戰士們更是難以理解。


    “黯裔已經與普通人完全不同,這樣做有什麽用?普通人總歸是脆弱而膽小的!”


    巴彥也有需要被人保護的孩童時期。


    他也曾從馬背上摔下,沒有得到大人及時救助的話早已死掉。


    每一個人都會老去、虛弱、失去了力量,可他們過去為其他人做出的一切不應該就此被忘記。那些幫過自己的人,要麽去世,要麽變成了隻能照顧馬匹和牲畜的老人。


    巴彥隻是繼續著自己的行為。他其實沒想那麽多,隻是覺得能減少一些葬禮,讓更多的孩子能健康長大,讓老人們能活得更久一點。


    大家的笑容明顯都變得多了起來。


    這就夠了。


    慢慢的,有其他黯裔戰士開始理解和跟隨他。


    “打贏一場天災,比贏一百個黯裔戰士還要過癮!我跟著你了!”


    巴彥的名字漸漸傳遍草原。


    從遙遠的西邊荒漠到東邊的森林與丘陵,對抗天災之人的名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大量的年輕人,不論是否是黯裔,都朝他這裏靠攏,他們學習巴彥,效仿他,然後變成所有人尊重的戰士。


    在三十二歲這年的一天,巴彥正赤膊帶著大夥修建放風堤壩,黯日投射下一道光,將巴彥拉入了太陽。


    其他人見狀,先是目瞪口呆,然後歡呼雀躍。


    “巴彥,巴彥!”


    “我們的勇士!他被神明選中了!”


    “一定要回來看看啊!”


    ……


    巴彥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從未見過的地方。


    這裏刮著寒風,天下著大雪,到處都是冰川和凍土,天上有著一輪仿佛大洞般的黯日。


    不是德古林。


    他腦子裏瞬間多了很多東西,關於自己的身份,要做的事……這裏是神明開辟的神國,也是所有黯裔最終的目的地。


    一個路過的長有尾巴的黯裔停步,告訴他:“這裏是黯星文明的外圍,咱們這裏是寒1。”


    “寒1?”巴彥不懂:“這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反正記住就行,這是黯星大人賜予的名字。除去寒1,旁邊還有一個潮1,那邊比咱們這裏好,氣候濕潤,有海洋和大量湖泊,各種生命也多。不像咱們這裏,一年到頭都冷得要死,被飛升到這裏來的黯裔,等級一般是最低的。”


    長尾黯裔瞄了一眼巴彥:“你才lv21?我都以為我lv34已經算是弱的那一類了。算了,反正大家都是廢物,沒什麽區別。你的角色是什麽?”


    巴彥如實回答說:“【冰泳愛好者】。”


    “這是一個好角色,隻要在冰水裏遊泳就行了。”對方一臉羨慕:“我是【男扮女裝的惡魔信徒】。”


    “我根本不會女裝,真是愁死人了……還有惡魔儀式和傳教啥的,很複雜,我的角色太難了。”


    巴彥說:“你應該很厲害。一般來說,越厲害的人,越能做到更多的事。”


    “哈哈哈,你小子倒是很會說話嘛,與你這看起來老實硬朗的長相完全不同。”


    長尾黯裔大笑:“以後有什麽問題就來找我,我叫傑達,叫我傑哥就行。”


    ……


    寒冷世界的生活比較枯燥,巴彥日常都是在冰水裏遊泳,隻有吃飯的時候會上岸,好在吃的這些會有其他角色準備,倒是沒有餓肚子。


    冰泳時,寒冷刺激巴彥的全身,會讓他感覺到自己還在活著,還在戰鬥。


    他會吹起家鄉的口哨。過去口哨是源自召喚狗,後來就變成了德古林的一種大眾娛樂和音樂。


    唯有吹起口哨時,巴彥感覺自己還是一個德古林的戰士,家鄉一直沒有離開自己。


    神明在這裏。


    真實的神卻不是德古林人想象的那樣,對人照顧無微不至。


    黯星大人對人是冷漠的,隻有扮演好角色的黯裔,才是符合要求的。如果無法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會被認為是失敗的角色和廢物而遭到銷毀。


    神明是冰冷的,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樣。


    遠遠看起來很美,但一旦靠近,就會變成如今那巨大籠罩在頭頂的黯日。它是黯星的眼睛,邊緣發出黃白色的光芒,無情又嚴厲地俯瞰著地麵上的一切。


    有一天,傑哥叫他去加入礦區。


    “那邊是堯神大人的領域,堯神大人和黯星大人關係密切,那邊不同於咱們黯星,沒有角色限製,而且更加靈活。”


    “原本之前雇傭黯裔,隻會在黯堯國,咱們這些低等黯裔是沒資格的。不過因為堯神大人的屬神烏濟王大人需要人手,就地過來招募,這可是好機會,去礦區幹滿20年,就能去黯堯國甚至是堯族文明那邊,可比這冰冷的地方好多了!”


    傑哥興奮地帶巴彥過去。


    負責招募的是一個身著盔甲,頭盔裏隻有一團漆黑的人,它是堯族文明的先知,名叫黑鍛。


    黑鍛問了巴彥兩個問題。


    “能接受高強度的礦區工作嗎?”


    “能接受可能會出現的意外危險和死亡災難嗎?”


    礦區工作強度極高,所以隻需要服役10年就能期滿回到後方,而且還會得到堯族文明的分配工作,以及一筆不菲的酬勞。


    如果在礦區意外中死亡,可以選擇一個指定人將酬勞和撫恤金交給那人。


    巴彥問:“能將我的撫恤金給我的部落嗎?”


    黑鍛說:“可以。”


    巴彥於是說,我都可以接受。


    傑哥最終卻選擇了放棄。


    “那也太危險了。巴彥,你真是魯莽了……以後還有機會,那邊是可能會死人的。”


    巴彥隻是想。


    死亡總是如影隨形,那至少選擇一個為部落戰鬥的地方去麵對。


    ……


    跟隨進入礦區之後,巴彥才知道,自己從事挖礦的地方在極其危險的區域,這是堯族文明的一項大計劃【息壤工程】。


    他要做的是進入一個禁石打造的罐籠,佩戴全身的裝備和防護甲,一路進入井下。然後他得檢查周圍的禁石支撐和通道,確保沒有鬆動,足夠安全穩定。


    這時候其實已經處於息壤之海中。


    在井下不能使用全能石和火汽爐,要減少超凡力量,避免引起息壤活躍和暴起,會造成嚴重的安全事故,甚至整個礦井坍塌。所以隻能依靠人力。為了減少壓力和影響,礦工隻能是普通體型,不能太重,巨人那樣的大塊頭是進不來的。


    巴彥做的工作是用禁石打造的特質鏟子,將那些環形口裏的流動的白色息壤鏟起,舀入禁石製作的四方槽裏。


    這聽起來似乎不難。


    但真正麵對息壤時卻不是這樣。


    巴彥記得很清楚,自己第一次提著鏟子,來到井底的環形口處。


    息壤並不是一種液態金屬,也不是黏土,它會像是蛇一樣仰起脖子,用不存在的眼睛四處張望。它還會長出許許多多的觸須,探向四麵八方,它甚至會模仿礦工變成人的形態,然後手裏也會多出一把鏟子,就像是被黏土覆蓋掙紮的礦工……


    那種異樣怪誕帶來的驚悚感,讓巴彥也汗毛倒豎。


    這些家夥是活的。


    礦工大多數都是白骨先民,它們對於死亡倒是如同吃飯睡覺一樣。有時候它們會因為本身結構過於脆弱,導致身體局部骨骼斷裂,而被息壤拖入裏麵。如果能搶救出顱骨還有救,可如果腦袋被淹沒,就無法生還。


    巴彥總是竭力救助自己同組的骷髏礦工,他還自己製作了一種特殊的可以合上的鏟子,能將顱骨從息壤裏麵迅速搶救出來。


    骷髏礦工們都感激他,喜歡他。


    然而不是每一次麵對災難都能全身而退。


    巴彥在一次去救一名礦工時,自己也被綿密黏著的息壤卷住,它們仿佛已經記住了要集中對付這個多次壞事的人。最後時刻,巴彥奮力將一個顱骨用力鏟了出去。


    最後那被淹沒和覆蓋一瞬間,巴彥想起了家鄉的草原和奔馬,晴朗的藍天,以及變化無常的雲。


    他心裏默默祈禱。


    神啊,偉大的堯神啊,請您保佑他們風調雨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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