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躲在屋裏,有些手足無措。


    外麵的人還在砰砰敲門。


    “米婭,你開門啊,我知道你在裏麵,你先開門。今天是伱做關於兩種晶構鋪設地麵的幾何應用匯報,研究院的法術箱庭組還臨時派出了研究員,今天專門旁聽你的報告!”


    “你開門呀,你病了嗎?讓我看看,有病就吃藥,不過這種機會,你就是吃藥肯定也要上,開門呀。”


    雪梨冷汗直冒。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幹什麽?


    什麽晶構,什麽幾何,什麽和什麽啊,完全聽不懂。


    還有這個房子,天上會飄來飄去的火焰,房屋裏還有一條完全由骨頭組成的死亡魔犬虎視眈眈。


    牆上貼著很多白色樹皮,上麵是密密麻麻的符文……好多字,好多好多的字,完全看不懂。


    這個異世界讓她感到窒息。


    雪梨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她想回到安全的樹屋裏。


    雖然已經是第三次來到這個世界,但雪梨心裏還是有些害怕。這種害怕不同於打獵,打獵時遇到再強的怪物,雪梨也會充滿鬥誌和對方周旋,尋找敵人的弱點和破綻,實在沒有機會再逃走。


    但這個名為複活王國的世界,人們並不依靠戰鬥和狩獵來生存。


    大多數人都生活在王國秩序下,靠各自技能去獲取酬勞和。


    雪梨擅長的狩獵,在這裏批量產出大量牲畜的牧場、遍布世界的麥田麵前不值一提。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外來老鼠,混入了鳥兒們的世界,大家都會飛,自己卻隻會在地上爬來爬去。這種落差和羞愧,讓她體會到從未有過的恐慌和不安。


    在達格斯布滿死氣的野外,她能察覺一個個形態各異的強大魔物,可在這裏,她不知道自己麵對的是什麽。


    魔物好像無處不在,不可名狀,讓她找不到辦法去看見,去應對它們。


    她胡思亂想之際,門哐地一聲被從外撞開。


    幾名骷髏士兵和一個少女衝了進來。


    那少女一路快跑過來,雪梨認出是那個叫瑟蕾西的女孩——她也是這幅身體原主米婭的好友。


    “你臉色很不對勁,生病了嗎?”


    瑟蕾西用手摸了摸雪梨的額頭。


    雪梨祈求對方快點離開。


    “我沒事……”


    一說話,她發現自己聲音嘶啞。


    “溫度正常,沒有發燙。”


    瑟蕾西仿佛在思索什麽。她的臉和手上皮膚看起來十四五歲,但實際已經是十九歲,這個世界的人看起來會比較偏小,衰老要慢不少。


    “吃點速效救心丸撐住,先去學院匯報,完了我立即陪你去看醫師。”瑟蕾西遞過來一個小瓶子。


    “不去,我不去!”


    雪梨緊緊抓著被子。


    “米婭,你是怎麽了?”瑟蕾西一臉震驚:“這是你夢寐以求的機會啊。”


    “……下次吧,下次去。”


    雪梨含糊說。


    瑟蕾西對旁邊的兩位士兵說:“謝謝你們,麻煩了。我來照顧她就好。”


    其中一名骷髏士兵上下頜張合:“抱歉,我有理由懷疑,米婭小姐可能就是患上了【潮汐症】,她所表現出的症狀完全符合。”


    “狂躁,緊張,不安,情緒反常,懼怕接近他人。”


    “亂流潮汐還沒有結束,如果是感染了【潮汐症】會變成潮汐生物,失控非常危險。”


    士兵嚴肅地強調道:“按照王國頒布的《傳染症狀防治公告》,為了減少各城市風險,確保世俗安全與秩序,現在我依照公告需要帶你去養病院進行全麵檢查。請您配合,隨我們走一趟。”


    雪梨傻了眼。


    她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看起來這兩名士兵是要強製帶走自己。


    旁邊的瑟蕾西則是歎氣:“看來你今天的確去不了學院了,我去幫你請假,雖然元青老師肯定會大發脾氣……待會兒我來養病院找你,你先過去吧。”


    雪梨被兩名士兵帶走,一路離開家門。


    她也想過反抗。


    可是。


    雪梨望向遠方。


    城外矗立著高大的移動城堡,那些由白骨、金屬與水晶構成的怪異巨物,在城牆旁沉睡。它們身體裏不時鑽出一頭頭白骨飛龍,這些飛行魔物鑽入天際,巨大的龍首顱骨上閃爍著危險紅光。


    如果自己在這裏反抗,哪怕能掙脫這兩名士兵——遇到這種空中怪物,也毫無逃脫的可能。


    再說又能逃到哪兒去呢?


    這裏有神明注視,神威籠罩於天地,與被神明遺棄的達格斯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頭次來到複活王國時,雪梨首先是興奮,非常興奮。


    她常年住在樹上,習慣了搖搖晃晃的樹幹道路,以及狂風嗚咽,以及地麵上魔井升起死氣的魚腥味。在這樣一個幹淨明亮、而又穩定安靜的城市生活,是過去從未有過的體驗。


    不同形態的行人在街上來來往往。有隻剩骨頭的骷髏一族,有高大而散發出寒氣的冰霜巨人,有頭發五顏六色的短須一族矮人,有唇紅齒白、眼角發紅好看的吸血鬼小姐,還有一些毛茸茸的高傲貓人……


    每一座房屋都高大而漂亮,窗口安裝了閃閃發光的水晶,街道也絕不會左右搖晃和斷裂墜落,街道上有骷髏士兵專門負責清理衛生,將各種垃圾收集和統一進行處理。


    不用擔心魔物入侵,也沒有食物匱乏的問題。


    雪梨超喜歡這裏的麥餅和烤肉。


    她第一次變成米婭時,就恰好在學院裏的餐廳裏。


    雪梨的信條是,哪怕馬上要死了,也得吃飽上路!


    她瘋狂胡吃海喝,讓好友瑟蕾西看得目瞪口呆,幾乎懷疑她是不是被什麽蟲子寄生,得了暴食症。


    事後雪梨肚子痛了很久,一直走路扶牆。


    這位名叫米婭的女人身體真的很差,居然能被食物給弄傷!


    換成達格斯的樹村,她根本當不了獵人!


    後來雪梨才知道,這位米婭擅長的是名為數學和幾何的符文,以及觀察天上星星的軌跡並進行測繪。


    她完全不能理解。


    連星星也可以預測?天穹之上是神明領域,人怎麽可能觸摸?


    不過仔細想想。


    雪梨是因為觀察星星,才和同樣在觀星的米婭相連。她們的意識通過星辰互換到了彼此的身體裏。


    對了,記錄本!


    那個本子是米婭留給雪梨的救命稻草。


    女獵人急急忙忙從背包翻出記錄本。


    白色樹皮上的文字卻讓雪梨兩眼一花,雖然用著米婭的身體,但她依舊不知道這些文字和符號是什麽意思。不過好在米婭很貼心地配上了簡筆畫,這個能看懂。


    不過最新的一頁畫著一個靜坐屋內的人。


    雪梨看到,畫中人盤起頭發,頭上有一個十字符號,應該是指的米婭。在屋子裏很多紙張上,都有這個符號。


    她是說,讓自己不要出門。


    可現在沒辦法啊……我也不想出去。


    長籲短歎之際,雪梨已經來到了一座寬大的兩層建築前。這裏外麵建起了圍牆,許多穿著白色長袍的人行色匆匆。


    她被兩名士兵帶了進去,先被一名吸血鬼小姐咬破手臂後鑒別了血液,然後到診斷醫師那進行了各項檢查,最後又服用了特製的抗【潮汐症】感染魔藥。


    雪梨被告知得留院觀察兩天。診斷醫師認為她病了。


    她極力向醫師解釋,她沒病,她叫雪梨,不是米婭,是借用米婭的身體,從星星上過來的。


    診斷醫師隻是叮囑:“好好休息,放鬆心情。非必要情況下,我們一般不會加大藥量。”


    另一名藥物醫師則是同情地說:“你們搞數學的壓力真大……不要想太多,安心修養,我們有這方麵的經驗。不久前,就有一名數學家從我們這裏痊愈出院了。”


    雪梨呆在房間裏,心中茫然。


    忽然,她聽到旁邊病床的人捏著拳頭低聲說。


    “等我恢複了神力,你們都要付出代價……”


    神力?


    雪梨立即關注起對方。那是一個目光冷峻的老人。


    雖然無法理解當地文字,她卻能聽懂本地各種口音的怪異語言。這是因為當地一種叫醒腦薄荷的植物,它們長得到處都是,不論什麽種族都能聽懂彼此語言。


    “你真的是神?”


    老人目光左右掃描,壓低聲調:“準確說,是被敵人暗算而暫時失去神力的舊神,我被【舊神會】追殺,所以躲到了這裏。如果你能幫助我,我會給予你神的力量。”


    “要怎麽幫?”


    “幫我回到我的世界,狂神之國。”


    “……”


    雪梨愛莫能助。


    她自己都有家回不去,得看星星們的意思。


    隔壁有一個女人嘲笑:“狂神,你的藥呢?是不是又偷偷丟掉了?”


    老人大怒:“你這惡魔!等我恢複神力,第一個先解決你!”


    “得了吧,吃你的藥,別逼我舉報你。”


    女人笑眯眯說。


    老年舊神忍氣吞聲,吃下藥物,一臉屈辱。


    “我可不是什麽惡魔,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好心人而已。”女人聳聳肩,她對雪梨笑著說:“隻要你給1000債券,我就能疏通關係幫你離開,怎麽樣?是不是很劃算。”


    又有一個小男孩說:“別聽她的,她也是病人。”


    “我隻是想要幫助大家。”女人嘟囔了一句。


    雪梨又看向那個小男孩:“到底是怎麽回事……”


    “如你所見,這裏是重症病房,住的當然都是各種重症病人。”


    小男孩看起來很正常,他麵色平靜地說:“我也是病人。我的身體停止在了十歲,一直無法長大,現在正在被治療和研究。你呢?”


    雪梨告訴了他自己的情況。


    “你的病比我想得要重。”


    小男孩一臉吃驚:“好好調整吧。”


    雪梨忽然想到,對方好歹算是比較正常——至少看起來是這樣,他說不定能看懂文字。


    於是她翻出兜裏的記錄本,請對方來念上麵的字。


    “這個嗎?上麵寫著……‘如果我請求你幫忙認這上麵的字,請按照以下步驟,逐個問題進行問詢’。”


    少年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首先是,講述【達格斯】世界的情況。”


    雪梨當即眼睛一亮:“【達格斯】的情況我非常清楚,那是我所在的世界。我們下樹狩獵,上樹攀爬,采集樹藤、樹果和蘑菇生活。大概有一百多個樹上的村子,有的村子之間還直接連接……”


    “下一個問題,講述24個【盧恩符文】。”


    “……我不會。”


    雪梨摸了摸頭,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我是獵人,隻知道怎麽用。就是用魔角安裝到戰弓上,然後用特定的符文,這個很複雜的啦。我隻會用和念,搞不懂製作。”


    少年繼續往下讀:“講一講你是怎麽打獵的。”


    “打獵需要做好準備,首先確保鉤索和戰弓可用……然後要小心不同的獵物,有的獵物是不能近身的,像是靈活的肉搏流大型魔物,它們要麽身上有厚厚的鬃毛,要麽有鱗甲,不少還有毒素,對於那些長脖子大腦袋,其實裸絞是有說法的……”


    談及擅長的狩獵領域,雪梨當即滔滔不絕,並且伴隨著身體晃動,以及揮動雙拳。


    她連比帶劃,努力想將少年教會達格斯獵人的狩獵法。


    ……


    少年問完了所有問題,臉色格外嚴肅:“你說的都是真的?”


    “肯定啊。”


    “你等我一下。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雪梨等了一會兒,少年去而複返回來:“現在你可以跟我一起出院了。我帶你去神殿,這些事非同小可,需要向使徒貓草大人直接匯報,甚至是可能上報給堯神大人……”


    ……


    在神殿門口,少年說:“你進去吧,我在外麵等。”


    雪梨感覺對方有些高深莫測。


    他明明是病人,卻在養病院來去自由,還能將自己從裏麵帶出來。


    “你到底是誰?”


    “我叫花征,是個探員。查清真相是我的工作。”


    少年臉上一笑:“隻是恰好,我也是病人。”


    ……


    進入神殿後,裏麵的貓人使徒溫和地詢問了雪梨的情況。


    她最後說:“向堯神大人祈禱吧,隻要虔誠地祈禱,哪怕你並非堯神的信徒,也可能得到堯神大人的仁慈與恩澤。”


    雪梨跪在神像前,腦內卻冒出各種各樣的思緒。


    米婭的頭腦還不怎麽聽使喚,總是過於靈敏。


    雪梨想起了樹村的孩子,大人,以及那些隨時可能死去的老人。


    生育非常危險,打獵非常危險,但一代代達格斯人依舊重複著這些冒險。不是因為他們不怕死,而是這些事必須去做,才能讓彼此懷抱希望地等待第二天到來。


    比起富庶與強盛的複活王國,達格斯顯得殘破又弱小。


    但那是自己從小長大的家鄉。


    雪梨想要回去。


    因為自己得去打獵,才能讓村子裏的人不會挨餓。


    自己那與生俱來異常強壯的軀體,是其他人喂養成長起來的,現在輪到她去照顧其他人了。


    雪梨對著那灰色的宏偉神像祈禱。


    偉大而慷慨的堯神啊,求您幫我立即回到村裏吧。


    請您將好運賜予我們吧,願人人能吃飽度過這個冬天,願米婭那邊安全無事,願我們每一個人都活著等到春天的來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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