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大的少年捂著發紅的左臉,眼裏都是恐懼。


    “今天收拾你,是因為你不守規矩。”


    河仔指著眼前同齡人的鼻子說:“既然加入了銅扣幫,就得遵守幫會規矩。”


    “蛤子,過去你被欺負、沒得吃的時候,幫會罩你,現在讓你做點事都不肯?還想中途跑路?”


    河仔撩起脖子上的細麻繩,繩子上掛著一枚銅製紐扣。


    “這玩意兒不是看著玩兒的。”


    “現在是我來給你講規矩,下一次你見到的就是銅手老大。那時候希望你想好了,準備掉哪隻手,或者少哪條腿。”


    對麵少年嚇得臉色發白:“我不敢了,不敢了。”


    “不幹了?有種。”


    河仔裝作沒聽清。


    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一顆的門牙:“我帶你去找老大,準備好自己的贖金了嗎?”


    “我幹,我幹!我帶貨過去,我帶貨!”


    蛤子哆哆嗦嗦地說:“我不會再想跑了,我一定帶幫會的東西。”


    “這就對了。”


    河仔摟著對方的肩膀:“你看,其實讓你帶的東西也不難,一點種子,還有一些紙張而已,裝在內褲裏還有衣服裏,沒事的。”


    “那些士兵不會查,哪怕被查到,你就說你也不知道是什麽。反正你的確不知道,對不對?”


    “大不了就蹲幾天牢,最多一個月就出來了,兄弟們都在外等你。”


    男孩麻木地點點頭。


    “隻要守規矩,大家就還是好兄弟。幫會也不會讓你一輩子都呆在這裏,上一波十六歲就離開了,算起來你還有兩三年就能走了。幫會罩著大夥兒,大家替幫會做事,直到大夥兒成年後退幫,很公平對不對?”


    河仔笑著拍了拍他後背:“回去洗個臉,準備一下,明天去帶貨。”


    目送蛤子失魂落魄地離開,旁邊的阿正這才說:“他會老老實實去嗎?不會中途跑了?”


    “隨他。”


    河仔聳聳肩,從兜裏抓出一塊樹膠,塞進嘴裏嚼著:“他自己選嘛。跑路如果成了,那就祝他跑遠一點,如果被發現了,那就是斷手斷腳。”


    “阿正,你和蛤子都是兩個月前入幫,你就比他聰明多了。”


    河仔腮幫子聳動:“你上回帶的貨怎麽樣?”


    “還算順利。”


    阿正是一個麵容安靜的少年,看起來十二三歲,相比小麥膚色、穿著大人皮馬甲的河仔,他更像是一個在逃的公子哥。


    事實也的確如此。


    河仔第一次看見阿正時,他正在用樹枝叉魚,那地方水非常淺,沒有草也沒有魚,一看就是生手。


    所以河仔先是請他吃了點炒瓜子兒,然後問他是出來遊玩,還是和人走散了。


    一問才知,阿正是複活王國鐵砧聯邦那邊的人,祖上是鹽城遷徙過來的移民。他老爹受惡魔蠱惑,不僅把家裏財產都獻給了惡魔,還要給阿正放血,用來當做祭祀惡魔的祭品。


    阿正把他老爹打得滿頭是血,然後逃了出來。他不敢回去,隻能流浪在秘術國。


    河仔發現阿正天生神力,能輕易地舉起大石頭,還能將赤手空拳將小樹連根拔起。他就邀他加入銅扣幫。


    銅扣幫在秘術國是一個很小的幫會,做的也都是些上不來台麵的小事。


    不過再小的幫會,在孩子們麵前就是一座山。


    而銅扣幫的成員都是半大的孩子,因為幫會裏做的事,必須得小孩去不可。


    河仔嚼著樹膠,雙手插在寬大的衣兜裏:“怎麽樣,帶貨比想得要容易吧?”


    “嗯。”


    阿正目光看向另一邊,那裏不遠處就是大路,可以一路通往秘術國的各城邦區域。


    “就隻管帶著穿過邊境就行,不難。”


    河仔就喜歡阿正這一點,讓他幹活他就幹,絕不瞻前顧後,也不問東問西。


    “幫裏帶的那些貨也不是什麽嚴重的違禁品,通常是堯族的各種玫瑰種子,還有一些假債券。”


    河仔講道:“玫瑰種子市麵上很常見,不論是溫和綠玫瑰,白玫瑰,沙玫瑰還是雲玫瑰,這邊都有。帶的貨裏混雜了殺手黑玫瑰,這東西是管製品,正常是過不來的。”


    “這些種子無法重複產出,想獲得新的堯族玫瑰,就得去買種子。幫會隻是運個貨,賺一筆走私收益。哪怕帶貨的孩子被抓,坐牢時間也不長。”


    他吐出樹膠,將其黏在一塊脫落的樹皮上。


    “然後是假債券。這是一個高超的手藝活兒,製作城市債券的紙張就很不好弄,是毛邊紙和綿紙的一種混合品種,手感很特別。”


    他靠著一棵樹說:“還有就是麵紙上的印花。堯族的印刷術現在采用了特定紋樣和色澤,還有了代表不同城市發行的序號,要做到非常接近的程度很難,調配印染顏料也是一個難題。”


    “聽說堯城已經在逐漸使用晶構印染,用沙元素進行塗層紋樣,一下就能用元素晶構鑒別出來。如果真的全麵實行,仿製難度就更大了。”


    阿正眉頭微皺:“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秘密?”


    “因為你這模樣太醒目,走一趟帶貨後,邊關的那些士兵很容易記住,所以下次帶貨最少也是一年後了。帶貨這事,長得越普通越好,蛤子就是最合適的。”


    銅扣幫需要幫會裏的孩子去帶貨,通常流浪兒不容易被懷疑,而他們攜帶的貨也不多,不容易被注意和突擊檢查。


    幫裏成員以求學和找活兒幹為由過去,在複活王國那邊和人接頭,然後把那邊的東西帶過來。


    河仔說:“你就和我一起在後方招人,教新人,然後等退幫,拿遣散費就好。”


    “一定要退幫?”


    “難不成你還想一直在銅扣幫幹下去?”河仔嗤笑。


    阿正問道:“就沒有成為頭兒的辦法了?或者說進一步晉升什麽的?”


    “嘿,你小子想當老大啊。”


    河仔從兜裏摸出一個番茄,啃了一大口。


    “銅扣幫是這樣的。銅手老大原本是跟著紅白會一個老大,後來出來單幹,就建立了銅扣幫。然後呢,其實和紅白會還有一定的關係,不過其實我們關係更近的是【黑環商社】。”


    阿正臉上露出訝異的表情:“黑環商社在複活王國,原來拿的貨都是從他們那……”


    “誰知道呢?可不要以為黑環商社就是一個普通商會,它是從【黑色聖堂】裏拆分出來的組織之一。”


    談及秘術國的幫會勢力,河仔如數家珍:“當初聖堂被偵查局查出問題後被製裁,沒有辦法,就隻有將組織拆成了幾部分。原本的【黑色聖堂】專注於祭祀、秘法、咒術和民俗方麵,拆分的【黑環商社】等團體就專門去搞世俗去了。”


    “不過我們和這些大幫會也沒有從屬關係,更像是一個跑腿的。這樣安全嘛,當個小人物,免得遇到大麻煩。”


    阿正沉默不語。


    河仔將番茄一口一口吃掉,舔了舔手指上的汁水:“走了,我還得去見一個大哥。”


    阿正眼睛一亮:“其他幫派的大哥嗎?能不能引薦一下?”


    “不是……”


    河仔臉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你小子還真對混幫派這麽執著啊?我這回去見的大哥是一個正經人,他這些天在附近,過去曾經很照顧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


    在河畔邊上的帳篷群裏,河仔找到了故人。


    “河仔,幾年不見,過得怎麽樣。”


    伯毅熱氣騰騰地走過來。


    他一頭短發,脖子上纏著一條毛巾,無遮的上身顯出勻稱而柔韌的肌肉線條,整個人就像是一頭打獵歸來的老虎,年輕的雄性軀體蘊含著引而不發的爆發力。


    “毅哥,你比之前更壯了。”


    河仔嗬嗬笑著,遞給對方一個番茄。


    伯毅拿過來後啃了一大口。


    河仔記得第一次見到伯毅的時候,他正被銅扣幫的小混混拳打腳踢,隻是雙手抱頭蹲在地上熟練地挨打。


    對於沒有什麽特別能力的普通人來說,麵對一群混混基本難以反抗。


    原因在於,普通人一般不敢用刀和錘子這種會致死的武器攻擊,小混混們則打架經驗豐富,一來氣勢上就贏了。等到被打慘時想要拚命反抗,卻已經遲了,這時候通常已經被打翻在地,毫無還手之力。


    當時那一幕堅定了河仔混幫會的決心:打不過就加入!


    他不想像伯毅一樣被痛毆,但又覺得對方挺可憐。於是等所有人走後,河仔過去扶起他。


    “是故意的,我從【神學】裏領悟了【苦修士】,通過痛苦來領悟和修行。”


    伯毅抖了抖身上的灰塵,毫不在意地說:“我勸他們解散幫會,去神殿和圖書館學習《神明福音》,改過自新,不然一個個都得坐牢。然後他們就發狂了……”


    河仔這才知道,這位毅哥可不是那種軟柿子。


    他是主動找茬。


    很快伯毅就不滿足於被群毆,苦修士的忍耐力會持續提升,尋常痛苦已經味同嚼蠟,無法讓他有任何進步。所以他離開了這附近,踏上了另一條路。


    他參與了【誇父追日】活動,那是由達華利舉辦的無限製逐日奔跑修行。


    關於逐日奔跑,河仔也知道些。


    這活動更近乎於狂熱的祭祀儀式,在地麵追逐太陽,並記錄自己影子的不同方位,聽起來就有一種詭異的荒誕感。


    參與者卻還不少。


    有複活王國的白骨先民,有路燈社的人,還有一些秘術國當地人。


    隨著時間進行,大量跟跑者中途暈倒和受傷,甚至有人因此而死亡。


    漸漸的,達華利其實是惡魔誇父的消息不脛而走。


    都說這活動目的是燃燒每一個奔跑者的生命,通過儀式轉化成誇父的力量。


    伯毅加入的理由很簡單,他需要更強烈的痛苦磨礪修行。


    河仔覺得,他會死在這場詭異奔跑中。


    因為迄今為止,奔跑者們要麽受傷放棄,要麽因為各種原因支撐不住,跟在惡魔誇父後麵的人越來越少。


    然而,伯毅一跑就是五年。


    “說來你也許不信。”


    伯毅大口將番茄吞咽下肚,臉上露出爽朗的笑容:“我們所進行的這項奔跑修行,能讓每一個參與者都變得強壯和精力充沛。”


    河仔打了個哈哈:“毅哥,如果真的那樣,之前就不會跑死那麽多人了。”


    “方法問題。”


    伯毅認真地說:“迎著太陽的長期奔跑,對於超凡者也非常危險。”


    “光元素會對全身進行直接刺激,很容易灼傷身體,而水元素會在短時間裏大量逸散,讓奔跑者陷入極度口渴。所以要配備足夠的水,而且最好早晚進行奔跑,中午進行休息和適當地放鬆身體。”


    “跑前活動熱身,能避免酸痛,抽筋,腹痛等傷病。跑後也要舒展身體,讓身體保持柔韌,減少疲勞和損耗。”


    “再一個是不要盲目追求速度,要保持呼吸,要隨時關注自己身體的元素平衡。”


    “還要準備適當的衣服和鞋子,減少身體被曬和疼痛,冬季注意保暖。”


    “這些都是這幾年奔跑中,我們總結出的經驗《跑步須知》。如果能做好這幾點,就不會像之前一樣受傷。”


    “堯神的保佑和神啟,讓我找到了一條沒有盡頭的修行之路!”


    河仔聽得心裏嘀咕。


    不對頭。


    毅哥怎麽感覺從那個苦修狂變成了瘋狂奔跑者了?難不成,他被惡魔誇父給洗腦和轉化了?


    “那麽,就讓你看看我這幾年的成果吧。用手來觸碰我上身試試,我就在原地不動。”


    伯毅靜靜站立。


    河仔卻感覺到他變得截然不同,仿佛渾身縈繞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他抬手伸向伯毅,而河仔不論如何揮動手臂,都無法觸及到對方身體。伯毅仿佛能提前預知自己的動向一樣,從容而簡單地移動上身,就讓河仔總是仿佛麵對著空氣一樣,怎麽都抓不到。


    這是什麽法術??


    河仔驚了。


    伯毅身上那種無法言喻的感覺忽然消失。


    他抬起手,張開五指,緩緩合攏:“身體發揮出的各種力量,是不同形式的運動。”


    “掌握和契合運動的規律,在短時間裏進入【心流】狀態,周圍人在我眼裏就會全部變成慢動作,我能隨心所欲地越過他們,這就是【運動員】職業具有的特性。”


    “你的一舉一動,都被我看穿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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