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堯被正式送入黃粱樓是在第二天。


    拱衛司與典藥局兩個衙門都來了人,前者是因為涉及神鬼,後者是由於需要檢查並治療病人,工作人員都是便裝。


    “相公,就按郎中的話,不會有事的。”花髫兒在一旁強顏歡笑:“最多十日就能回來。”


    陸堯點點頭。


    他隨著工作人員進入一輛四四方方的黑色商務車。


    坐在車裏,陸堯注意到這車輛與他所在的現實世界還是有所不同。車內鋪著白色紗罩,椅子都是木質,駕駛室的方向盤幾位寬大,形如船舵。


    車子緩緩勻速行駛。


    蘭若坊之外的世界卻是車水馬龍,大多人騎著自行車,汽車是少數,在身著製服的交警指引下,一些長條狀的電車從地上軌道駛過。


    街上行人種族駁雜,有黑發黑瞳的亞洲人,也有金發碧眼的歐洲人,還有皮膚黝黑的黑人……陸堯還看到了頭戴羽毛頭飾的疑似印第安人,以及身材豐碩的南美女郎。


    他心情有幾分奇妙。


    這就是秦始皇沒死,霸業初成的世界。


    秦帝國變成了長期主導世界的經濟、文化與政治中心。


    世界各地的精英與有誌之士都陸續奔赴這個龐大的帝國,學習先進的知識和文化,其中一部分人在此定居,還有部分人將學到的東西帶回祖國。


    就在陸堯看得入迷,車子忽然停下。


    “到了,下車罷,黃力士。”


    陸堯從車門出去。


    麵前是一幢傳統的木質飛簷翹腳建築,攢尖樓頂,四邊套八邊形體,共有三層,但每一層都極其寬大。


    在樓上掛有豎起的牌匾「黃粱樓甲陸」,指的是屬於黃粱樓裏的甲級,6號。


    他被送入了這幢樓裏。


    完成了填寫名字,畫押指印,被搜走所有物品,脫掉衣服換上專門的病服等流程後,陸堯提著一個裝有毛巾、肥皂、廁紙等必用品的木桶,來到了位於第三層丙貳房的宿舍。


    宿舍裏已有兩人。


    一個腦袋光亮的中年僧侶,以及一個二十幾歲、雙臂繡有獠牙鬼刺青的精幹年輕人。


    僧侶麵朝牆壁,嘴唇翕動,卻聽不到他在說話。


    年輕人倒是很開朗地打招呼:“兄台真是一員英武好漢,不知之前是作甚行當?”


    “州府學,格物鑒學。”


    陸堯也是入鄉隨俗,模仿本地習慣說話。鑒學是他的正式職位,也就是州府大學的物理講師,類似於現代的青年教師。


    “兄台是夫子?”


    青年有些吃驚,不過他轉而又恍然大悟:“古時君子六藝,原本就是要求智勇雙全,兄台的確頗有古風,不似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酸秀才。”


    “在下祝由。”青年拱手:“之前在縣鐵造坊裏做事。”


    陸堯也作揖:“黃甲。”


    對方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不過轉而就恢複了正常。


    這裏的人喜歡稱呼字,不過陸堯本人更喜歡黃甲這個原名。


    祝由倒是看起來很正常。


    不過硬要說起來,他這個名字就惹人聯想。


    祝由術可是鼎鼎大名,是上古時期各種文獻都有記載的巫術。


    陸堯看向旁邊角落,僧侶依在無聲念誦。他穿著灰色僧袍,雙目無神,整個人猶如行屍走肉一般。


    “他這是?”


    “沒事,每天都這樣。”


    祝由笑了一聲:“這位是慧元大師,是洛陽白馬寺的藏主,不過不知道看了什麽書,導致變得魔障了,被太醫院症定為失心瘋。隻是洛陽那邊黃粱樓當時已滿,所以遷到了順慶府這邊。”


    後來陸堯才知道,藏主就是寺廟藏經閣圖書管理員。


    祝由說:“慧元大師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假的,世界是無意義的,隨時會趨向於破滅。”


    “這裏不過是大毅力者構建出的空想之盒,神明也都是假的,沒有神明,也沒有帝王,每一個人都是虛無和幻想的投影,隻有少數人存在。他甚至在法會上當眾出言宣揚,引起了不少騷亂。這些話體私下說說無礙,但公開說來就是個麻煩。”


    陸堯仔細想想。


    這位和尚的理解,有值得參考的地方。


    “其實我知道你,黃甲兄。”


    祝由道:“雖然我們不是同一舍屋,但也聽過你的名字。你真是降世神明麽?”


    “……我覺得不是。”


    對方露出失望的表情,但他依舊不甘心:“可我聽說,你此前不是在這裏講過,自己名為【蠕動者】,來自天外世界……來此是為收服一件始皇寶物麽?”


    陸堯聽得一愣。


    沒想到居然在這裏和蠕動者還產生了聯係。


    慢著。


    也就是說,在自己之前,黃甲這個身份由蠕動者持有?


    難道隻是一個小概率的巧合,蠕動者給自己取名黃甲,字力士?


    聽到陸堯的旁敲側擊,祝由有些不解:“黃甲兄,我不明白。你說之前的名字,是指的你的名字?”


    “之前我記得我不是用假名嗎?”陸堯故意說。


    “名字……”


    祝由臉上顯出迷茫和困惑的表情。


    “這,我不知道,但你就是叫黃甲啊。不叫黃甲的話,你又叫什麽呢?”


    問他也沒能得到答案。


    在祝由認知和記憶裏,黃甲就是黃甲,隻是過去隻是聽過事跡,卻沒見過人。


    陸堯轉而換了個話題:“那我在此之前,住在哪一個房間?”


    “最開始是乙叁,而後轉到甲肆。”祝由脫口而出。


    黃粱樓的病人宿舍編號是有講究的。


    甲類代表了最危險的患者,單人居住,甚至不允許離開屋子,用餐如廁都是在小房間裏進行。就像是死刑犯一樣,禁止和外界接觸。


    乙類則是症狀較為複雜和嚴重的個體,需要服用大劑量的藥物,日常出門會受到限製,隻有放風時可以出來。


    丙類是輕症患者,日常可以隨意出入,以一種較為放鬆的方式完成治療和康複。這一群體通常是即將出院者,或者並不具有危害和破壞傾向的患者。


    根據祝由所說,黃甲之前是因為突發惡疾,宣揚自己是神明【蠕動者】,並且到處打聽始皇寶庫。他征召這裏的患者、大夫、護士以及衛士,讓他們聽從自己命令。


    蠕動者承諾,隻要完成這次使命,將會讓他們雞犬升天,接入自己的神國,成為神眷。


    他被製服後加大藥量,送入了甲類病房。


    “那應該是三月前的事?不……好像是四個月前的事……”祝由苦思冥想,但他嘴裏說出來的時間總是一次一個樣。


    “我記得不太清楚了。”


    宿舍裏沒有鍾表,但在外麵的公共區,不論是簡易活動區還是餐堂,都有一台固定式擺鍾報時。


    擺鍾上有一到十二個時辰。


    陸堯抵達餐堂時,他看到擺鍾上顯示為午時三刻(11:45)。


    吃過紅薯、豆腐湯和一條小鹹魚的午飯後,他將餐盤放回收納窗口。回來時,他卻發現時間已經來到戊時一刻(19:15)。


    近7個小時幾步路就過去了。


    窗外天色也暗了下來,橘紅色的夕陽惹得不少患者在玻璃窗前觀看。


    陸堯終於意識到。


    這個世界的時間有問題。


    到了晚上,他入睡後忽然醒來,發現外麵已經大白天,他出去一看擺鍾,已經是第二天下午的申時。


    唯一還算幸運的是,頭頂計時器卻依舊完好,按照某種恒定或者符合陸堯生理時鍾在運轉。


    倒計時顯示【234時:19分:57秒】


    身體所感知到的標準時間體係裏,陸堯在黃粱樓隻是度過了一天。


    陸堯慢慢歸納出了一個經驗。


    秦帝國世界的時間不是完全連續的,會產生跳躍。時間有時候往前跳躍,有時候往後跳躍。


    比如陸堯前腳才入睡,忽然他就發現,自己又站在了鍾擺前,時間指向午膳時刻。


    這個世界的時間會來回亂竄,好在頻率還算不太高。


    黃粱樓裏的人卻完全感覺不到,隻有自己這個解開封印進入其中的外來者才有這樣的感受。


    難道是【高級豁免】造成了這裏局部法術失效?


    陸堯不確定。


    他隻是隱隱感覺,這一封印的副本世界或許比自己設想的要棘手得多。或許這個倒計時並不是用來限製神明,而是保護進入這裏的玩家。


    上個進入封印的【蠕動者】,並沒有拿到祂想要的東西,還遭到了製服和緊閉,說明這裏的戰力很可能足以應對稱號神明。


    硬來不是一個好主意。


    現在需要收集更多的信息。


    如果能找到其他玩家,就更好不過。


    趁著中午祝由午睡、和尚無聲念經,陸堯離開了宿舍。


    活動區裏有兩個人在。


    一個年輕女孩手捧一本名為《遊扶桑歌舞伎男丁記》書,聚精會神地讀著。唯一的問題在於,那本書是倒著的,但她看得津津有味。


    但在黃粱樓患者中,她已經算是比較正常的。


    另一個是個頭發花白的老人,他皮膚偏黑,眼袋很重,長著一圈白胡子,看起來像是一個印度人或者東南亞人。他身體佝僂而消瘦,顯得手臂和手指都很長。


    老人正坐在一張桌子前,用炭筆正在紙上寫寫畫畫,手指被炭筆染得很黑。


    陸堯看到那幅畫時,皺起了眉。


    紙上畫的是一片星空,類似太陽的球體居中,隻是這太陽兩側卻長出兩根長杆子。


    周圍星辰也不是規則的星型或者球狀,有的形似茶壺,有的如陶罐,有的像刀劍,林林總總,千奇百怪。


    老人似乎對這些東西形象有著清晰的標準,所以一直在塗改線條,以修改和準確它們的模樣。


    陸堯猛地發現不對。


    畫的不是星空,是虛宙。


    老人沒有抬頭,隻是悶頭繪畫,嘴裏隨口說著。


    “你也是為了始皇寶庫來的吧?”


    “要不要合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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