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醫生說情況還算好,段老太幾個也就落了心,但隨後惱火的事情來了,沒有病房,住不了院。


    人民醫院不大,病人卻出奇的多,要是一般的感冒什麽的,走廊裏吊個水也就算了,吳水生這麽重的傷,不住院怎麽行。


    段老太頓時又哭叫起來,又找醫生,又扯著主任,逮誰扯誰,又哭又叫,又哀求又訴苦,這是她的潑辣處,雖然不好看,但有些時候,人就得放下麵子,象吳月芝臉嫩,雖然也哭,卻做不出來。


    不過沒病房就是沒病房,她求也好哭也好,甚至最後威脅說,老頭子死了,她要一把火燒了醫院,全都不管用。


    吳水生在走廊裏吊著水,吳鋒有些不耐煩,在李福根臉上打量了幾眼,道:“你是李福根。”


    李福根還是第一次見吳鋒,吳鋒也就是二十六七歲,中等個子,沒有李福根高,瘦瘦的一張臉,個子也瘦,五官長得還可以,就是眼光有些斜著看人,有些刁,跟苛老騷有些類似,不過苛老騷刁,是真有手段,而李福根平時聽段老太念叼,這吳鋒,卻隻會跟家裏人放刁,最多就是打打牌耍耍賴,沒什麽真本事。


    這些跟李福根無關,他惟一要想到的是,吳鋒是吳月芝的哥哥,陪著笑臉:“是,你是鋒哥吧。”


    又遞了煙,他自己不抽煙,但總是揣一包煙在袋子裏,偶爾給人發一根。


    吳鋒接了煙,看了看,有些瞧不起的意思,說:“我媽說,你收入不錯啊。”


    李福根便陪笑。


    他這種過於憨厚老實的性子,不對吳鋒的胃口,兩個也沒什麽話說,段老太還在那邊哭鬧,吳鋒煩了,走過去吼一嗓子:“嚎什麽喪呢,就在走廊裏吊著水,又不會死。”


    這話真不好聽,不過人家是親的,段老太就能聽進去,果然聲音就小了些,過來,跟吳月芝兩個守著吳水生,吳月芝隻會掉眼淚,看到她哭,李福根心裏鬧得慌,可他也半點辦法沒有。


    這時突有一個人叫:“吳月芝?”


    李福根抬眼,叫的是一個年輕人,二十五六歲年紀,單單瘦瘦,戴副眼鏡,穿著襯衫,下麵卻是皮涼鞋加絲襪,這個打扮,跟農民就不同了,應該是市裏麵的人。


    “你是……顧同。”


    吳月芝也認出來了。


    “還真的是你,六七年了,你一點也沒變啊。”


    吳月芝認得他,顧同整張臉都放起光來,李福根隻看了一眼就知道,這人對吳月芝有想法。


    隨後吳月芝跟顧同聊起來,李福根在一邊聽著,明白了,原來吳月芝跟顧同是高中同學,吳月芝沒有考上大學,在家裏閑了兩年,嫁了人,而顧同則考上了大學,現在回來了,在市政府上班呢。


    聽說在市政府上班,段老太眼晴就亮了,在邊上插嘴:“啊呀,那是市長也認得了,牛氣啊。”


    “我哪有資格認識市長,不過見到是經常見的。”顧同嘴裏謙虛,臉上其實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然後他問起吳月芝的事,吳月芝不太想說,段老太卻直接,說吳月芝八字不好,男人死了,現在守著呢,聽說吳月芝成了寡婦,顧同眼珠子明顯亮了一下,然後就說他一直沒結婚什麽的,段老太那耳朵,一絲絲風都能聽出來,立刻就很熱心的跟顧同聊了起來,顧同也同樣的熱情無比。


    李福根在一邊聽著,越聽心就越涼,他不是傻瓜,段老太的意思,明擺著在那裏,她看上顧同了,隻要顧同願意,不嫌棄吳月芝是個寡婦,那真的是一句話的事,她絕對願意把吳月芝嫁給顧同。


    “人家是公家人啊。”李福根心中發苦,不敢往前衝,反而往後縮了縮身子,如果邊上有個地縫,他會一直縮進去,把自己深深的藏起來。


    吳水生突然咳了一聲,咳了口血出來,段老太這下嚇到了,幾個人圍著吳水生,又請醫生來看,醫生看了,說是先前喉嚨裏的餘血,沒大事。


    段老太這才放心,顧同跟著在邊上問,段老太就跟他叫苦,說農民住個院都難,顧同一聽,立刻自告奮勇去跟院裏交涉。


    “我直接找高院長,阿姨你放心,吳叔住院的事,包在我身上。”顧同拍著胸脯去了。


    吳鋒在背後哼了一聲:“人模狗樣的。”


    段老太這次到是反駁了一句:“人家可是公家人,而且在市政府上班呢,市長也天天見的,你以為是你哦。”


    說到市長,吳鋒撇撇嘴,也不吱聲了。


    沒多久,顧同回來了,一臉為難,對段老太道:“阿姨,實在是沒辦法,這段時間天氣反常,病人特別多,所有病房都塞滿了,五人間塞了八個,加塞都塞不進了,實在沒辦法。”


    段老太有些失望,到是不想為難顧同,道:“沒事的,實在不行,我們等等吧。”


    “這不行。”顧同看看段老太,眼光落到吳月芝臉上,一臉不甘心的樣子:“阿姨頭一次托我做點事,我一定要做好的,這樣,我再打幾個電話看看,托托同學同事。”


    他打了幾個電話,口裏咋咋乎乎的,這個科長啊那個主任的,一片兒熟,段老太在邊上聽得,一臉的豔羨,眼珠子都差點要從眼眶裏掉出來了,吳月芝卻偷眼看一眼李福根,李福根注意到了她的眼光,可是不敢看她。


    他沒本事,幫不了吳月芝的忙,那麽,就隻能祝福她,讓有本事的人去照顧她。


    顧同打了半天電話,喜滋滋的對段老太道:“我反複托了人,有個同學,是市委秘書處的,說呆會跟他們主任打個招呼,讓主任跟醫院裏說一聲,最多今天下午,一定要住院。”


    段老太早給他咋乎得頭都暈了,連聲道謝,一張打皺了的老臉,又帶著了三分鮮南瓜花的滋潤了。


    吳月芝道:“顧同,你不要太為難了,即然沒有病房,托人也沒用,難道把別人趕出來啊。”


    “你知道什麽?”段老太立刻訓斥她。


    顧同嘿嘿笑了一下,把身子湊近一點,一臉神秘的道:“病房還是有的,不過是幹部病房,在後麵呢,一般人,再有錢也不給住的。”


    段老太一聽,眼珠子都鼓了出來:“幹部病房啊,那不得了啊,得是市長住的吧。”


    顧同點頭:“就是給市領導留的,萬一市領導有個頭疼腦熱的,難道還跟別人來擠一個房間?”


    “那是,那是。”段老太連連點頭:“市長住的啊,我家老頭子要是能住上一晚,那可是祖上都沾了光啊。”


    李福根本來在一邊悲苦的聽著,但左一個市長右一個市長,他突然想到蔣青青,他想到了前天夜裏,蔣青青強迫他時,那變態的笑臉。


    那在月光下,混和著天使與魔鬼的臉,那無所顧忌的尖叫,所有這一切,都讓他怎麽也忘不掉,心中突然衝動起來,湊過去道:“顧同誌,你說醫院裏是有空房的,不過是給領導留的是不是?”


    “你輕點聲。”這幾天因為李福根拿回大把的紅票子,段老太的臉象就還不錯,但這會兒有了顧同做對比,她又變了臉:“你問什麽,那是市長住的呢。”


    李福根漲紅了臉,不看她,隻盯著顧同:“顧同誌,是有空房間的,是不是?”


    顧同不知道他是誰,上下打量了一下,李福根個頭還行,這兩年長起來了,身板也還壯實,五官不俊也不難看,不過常年在鄉野間奔走,那種農民特有的日光紅,卻是怎麽也掩不住的。


    顧同不知道李福根是什麽人,但隻掃一眼,就大致摸到了李福根的身份,點點頭:“是有。”


    後麵的就不說了,眼光淡淡的看著李福根,那意思很明白,病房是有,你問了有用嗎?你要得到嗎?


    吳月芝也在看著李福根,她眼裏,到有幾分熱切的神色,很顯然,她是向著李福根的,如果李福根能創造奇跡,能要到病房,她會非常的開心,雖然她心裏知道那幾乎完全不可能,但戀愛中的人,總都會有這樣的盼望。


    李福根卻沒敢看她,因為李福根並沒有太大的把握,他說了聲謝謝,走開到了一邊,掏出了手機。


    顧同看見他掏手機,到是有兩分訝異,問段老太道:“阿姨,他是你什麽人啊?”


    “他不是我什麽人。”這些方麵,段老太是最有殺伐的,果斷的撇清跟李福根的關係:“他隻是個幫忙的,小顧你不要管他。”


    說著又狠狠的瞪一眼吳月芝,那意思,清楚明白,不許吳月芝多嘴,說話也要小心。


    吳月芝心中悲苦,但在段老太積壓之下,隻能低著頭,一聲也不敢出,惟有用眼角悄悄的看著李福根。


    李福根撥通了蔣青青的電話。


    “什麽事?”蔣青青的聲音,比往日裏更加冷厲,大概是白天的原因吧。


    李福根本來是鼓著勇氣的,給她這一聲問,腦子裏嗡的一下,幾乎把要說的話會忘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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