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萌在回去的列車上給我打來一個電話,告訴我她和市信訪局的人帶著上訪的群眾回衡嶽市了。


    我心裏一動,問她:“信訪局誰來了?”


    陳萌笑道:“你不問,我倒忘了,你是信訪局出來的人啊。”她壓低聲音說:“這次信訪局派來的人,工作能力還挺強的,做群眾思想工作有一套。”


    我笑道:“別小看信訪局,藏龍臥虎之地,什麽樣的人才沒有埃”


    “說的也是。”陳萌歎口氣說:“比如你,就是一條龍,或者是一頭下山虎嘛。”


    “為什麽是下山虎呢?”我奇怪地問。


    “因為老虎餓了,下山尋食吃呀。”她吃吃地笑起來,說:“一頭饑餓的老虎,隻要看見肉,眼睛都會發綠光的。”


    我沉吟了一會,雖然明知她話裏有話,卻不好去挑破,隻好淡淡一笑說:“亂說。”


    陳萌低聲笑了一陣,問我道:“信訪局這次來的人叫肖瑜,我此前沒見過這個人,據說是新調進去的。你認識這個人麽?”


    我沒作聲,輕輕地嗯了一聲。


    陳萌卻興致勃勃地說:“我看這人辦事能力非常了得,如果到你手下去,說不定會是你的一員虎將。”


    我幹笑著,心裏想,老子把他掃地出門了。就算他有安邦之才,放一頭虎在眼皮子底下睡覺,我能閉眼?


    肖瑜的辦事能力我豈能不知?但他隻能是一個犧牲品。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沒有他墊背,我在工業園區將會束手束腳,一事無成。


    “一路平安1我匆匆掛了電話。


    與陳萌的聊天隻能點到為止,她是個非常敏感的女人,又有著職業女性的敏銳,她能從別人的一句話裏挖掘出轟動性的新聞,又豈能不對我的行為懷有好奇與警惕?


    工業園區原住民上訪一事,市長並沒有知會我。市長不告訴我,自然有他的道理和想法。我當然不會主動去問他。有時候裝糊塗,是最聰明的表現。


    我突然對曆練敬仰起來,他會用人,而且用得恰到好處。工業園區群眾上訪,本身是件非常棘手的事。老百姓上訪,無非就是為一己私利,並沒有其他想法。但要滿足他們的欲望,別說是肖瑜,就是他曆練,以及我站在訪民麵前,一樣的束手無策。


    他能用肖瑜,一來是肖瑜是從工業園區出去的,熟悉情況。二來也是告訴我,他重用了我調過去的人,是給我麵子。三是他正好利用這個機會,檢驗一下肖瑜的工作能力。一石三鳥,恰到好處,潤物無聲。


    敬仰之情一旦泛濫,之前所有的印象都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感覺。再回頭去看曆練的人以及曆練的事,一切都覺得理所當然,順理成章。


    愛屋及烏之情油然而生,覺得曆玫不但聰敏,而且漂亮得如同晨星。


    陳萌她們回去了,上訪之事就此打住。這對我升格工業園區有天大的幫助。倘若不及時處理,事情鬧大到一定層麵,別說升格了,說不定一棒子打死園區也說不定。畢竟老百姓安定,社會和諧是主流。


    時間過得如水,剛在源頭看到浪花,轉瞬間就流入大海。


    這段時間我心急如焚,我不能老是呆在這裏等消息。但沒有辦成事,回去又怎麽能給市長交代?


    站在窗口我眺望遠處的一棟四合院,四合院是典型的前朝建築,青磚白牆,庭院深鎖。屋頂上站著一排鴿子,突地飛起來,傳來一陣悅耳的鴿哨聲。


    歐陽秋一直沒動靜,連電話也沒一個。有幾次我去他的單位門口徘徊,鼓了好幾次勁,終究沒有勇氣邁進去半步。


    歐陽秋拿了錢不會不辦事,畢竟他是一名幹部,幹部不會不注意影響。雖然北京人賣茶葉蛋的人都說認識中南海的人,但誰都知道,他們也就隻是侃侃,真要他們去辦個事,可能連門都找不到。


    人一焦慮,睡眠就少。


    一連幾日,天還沒亮,我就早早醒來,醒來又無可事事,煩躁得像困在籠子裏的獅子,沿著屋子來來回回打轉。


    曆玫倒是一天到晚樂嗬嗬的,每天來我房間問問,得到“無事”的信息後,即可就堆滿笑容,問我她能不能出去溜溜?


    每當這時,我都會揮揮手讓她獨自出去。她一出去就是一天,傍晚回來必定來我房間匯報一天的出處,說去了故宮,又說去了八達嶺。有一次據說還去了十三陵水庫,嘖嘖稱奇說工程浩大,鬼斧神工的。


    駐京辦主任一天到晚忙得像個陀螺,開著一台破舊的麵包車,帶著駐京辦的人,四處滅火。


    衡嶽市來京上訪的人不少,大多是些雞皮蒜毛的事。無非是不滿意當地政府,想來告個禦狀。他們來京,一般都不會得到解決,最好的結果是批轉回當地處理。有相當一部分的人連東南西北都還沒分清楚,就被駐京辦這幫子人軟硬兼施弄回去原籍了。如此以來,駐京辦主任就是衡嶽市在北京的滅火隊長,焉能清閑?


    當然,全國各地都一樣,幾乎每個地區在北京都有一個滅火隊長。


    駐京辦主任來過我房間,滿懷歉意地說了這些情況,大抵是要我理解,他沒空陪我。我微笑著讓他自己去忙,不要管我。


    駐京辦主任行政級別不低,與曆練差不多,是市政府副秘書長一類的人物。而且能擔任駐京辦主任的,除了行政級別之外,更重要的是在北京還得有一定的人脈。否則認識不了幾個大員,就隻有處處挨罵的份。


    曆玫每天出去遊山玩水,樂之不疲。駐京辦主任四處滅火,腳不沾地。薛冰如同突然消失了一樣,音訊全無,剩下我一個人,天天呆在房間裏,無為而治。


    朱花語一幫子人去了沿海地區請人回家過年的事也沒消息,我像突然被封閉起來了一樣,外界與我,幾乎沒有了任何聯絡。


    直到一個星期之後,歐陽秋突然打電話約我,說有個地方值得去看看,問我有不有興趣。


    我隨口問了一句說:“領導,什麽地方?”


    歐陽秋吐出四個字:“天上人間。”


    我心裏一頓,隨即喜上眉梢。


    但凡去過北京的官員都知道,天上人間是個什麽地方。到哪個地方去,就是燒錢。


    歐陽秋叫我去,絕對不會平白無故。他也知道那是燒錢的地方,盡管我們地方幹部手裏有不少的開支權,但每筆錢的去處,還是得叫出個名字來。作為一名京官,他不會拿我們地方幹部當冤大頭,畢竟人家是有素質的幹部。


    如此這般想象,歐陽秋叫我去,唯一的解釋就是事情有了眉目。沒有眉目的事,他應該不會獅子大開口讓我陪他去燒錢。


    我興高采烈地答應,約好了時間地點,接下來就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養精蓄銳,等著時間一到就出發。


    傍晚時分,曆玫如期歸來。她像一隻笨拙的燕子一樣,撲棱棱地飛進我的房間,誇張地嚷道:“陳主任,你猜我今天去了哪裏?”


    我趕緊坐起來,微笑著問:“去了哪裏?那麽高興,撿到錢了?”


    曆玫抿嘴一笑道:“還真跟撿錢差不多。”


    “說來聽聽。”我饒有興趣地笑著說。


    “我跟你說啊,我今天去看了老人家了。”曆玫的臉上漫上來一層崇敬的神色,眼眶居然濕潤了,說:“我都差點哭了。”


    我明白她去了哪裏了,哪個地方我當然也去過,雖然去的時候也緊張激動,卻沒有她這般的誇張。


    “有感想?”我笑著問。


    “有!太有了!”曆玫平靜了一下情緒,自作主張在椅子上坐了,隨手拿過我喝過茶的杯子,仰頭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水後,平視著我說:“偉人就是偉人,威嚴!”


    我不想就此與她聊下去,畢竟涉及到敏感的東西。於是我催著她說:“吃過了沒?沒吃快去吃。”


    “吃了。”曆玫摸了摸肚子,似乎感覺到自己的動作不雅了,羞澀地一笑,說:“飽得很。”


    “去休息吧。”我開始下逐客令。


    還過一會,我就要出發去赴歐陽秋之約。哪個地方不適合曆玫這樣的女孩子去,我不能帶著她。


    曆玫看我催她走,有些不高興地嘟起嘴,白我一眼說:“你不想跟我說話呀?”


    我搖搖頭說:“不是。因為我馬上要出去。”


    “去哪?”她頓時來了興致,遲疑著問:“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又搖頭表示拒絕。


    曆玫愈發不高興了,撅起嘴說:“我要去。”


    “不許去。”我斷然拒絕。


    曆玫奇怪地盯著我看,看得我心裏一陣陣發毛。一個女孩子盯著你看的時候,基本就是發飆的前奏。


    但她沒發飆,卻突然笑了起來,指著我奇怪地笑,說:“你肯定不方便吧?”


    男人不方便隻有一種情況,就是去辦見不得人的事。但我與歐陽秋見麵,是見不得人的事嗎?不但不是,反而光明正大。然而讓我有難言之隱的是,歐陽秋約我見麵的地方是“天上人間”。就衝著這個名字,帶著女孩子就是不方便。


    我遲疑了一下說:“不是我不帶你一起去,隻是今晚我要見的人,不想被別人知道。所以你在家好好休息,說不定從明天開始,我們就得忙了。”


    曆玫猶豫了一下,說:“我明白了。”她站起身,理了理頭發說:“我出去了。”


    她的背影有些落寞,步子走得緩慢而遲滯。


    我沒時間去管她的感受了,歐陽秋的電話言猶在耳,我與他的聯係,僅限於三個人知道。我、他,還有甘露。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知曉我們熟悉。否則,他將撒手不管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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