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會不去會議室。我辦公室很寬大,坐幾個人照樣顯得空曠。


    五個科室,來了六個人。四個科室來了科長,王子明科室裏沒有科長,他副科長代替。綜合科除了科長馬小虎,副科長許美麗也來了。


    我把市長要來的消息說了一遍,王子明首先表示是不是又是白忙一場?


    市長來接訪,是上級規定的程序。事實是每次說市長要來,結果每次都沒來。搞得局裏忙活一通後,政府那邊一個電話過來說,取消了!


    王子明顯然不滿市長要來的消息,這也是我開始懂得他為什麽隻是個副科長,而扶不了正的原因了。


    除王子明在嘰嘰歪歪外,其他幾個科長都沒做聲。他們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反正市長不是第一次說要來,準備次數多了,誰都成了專家。


    等我把所有準備工作安排完畢後,自己起身出門,準備去找萬曉。


    許美麗跟著我下樓,她穿著高跟鞋,鞋跟敲擊地板的聲音傳得很遠,在悠長的走廊裏,顯得空洞而單調。


    第一天下班後信訪局的人都被我叫到林隱酒樓去胡吃海喝了一通。酒桌上許美麗一直找我喝酒,但我隻要看到她的一雙眼睛,就不敢去舉杯。她長著的一雙桃花眼,是能讓男人奮不顧身跳下去的那種。


    許美麗名如其人,長得還真美麗。快四十歲的人,打扮卻如小姑娘一般的花枝招展。衡嶽市四月的天氣雖然陽光明媚,氣溫卻不高。倒春寒隨時光顧的城市,女人都脫了裙子換了緊身褲。


    而許美麗卻不穿褲子,她一直穿著印著淡雅暗花的裙子,飄飄然的,將一雙圓潤的小腿,包裹著黑色的絲襪,讓男人很容易血脈噴張。


    許美麗的眼睛裏似乎總蕩漾著微笑,這絲微笑就像一汪深潭,誰要掉進去,誰就會有滅頂之災。


    這是我對她的評價,因此我在她頻頻找我喝酒的時候,我一直裝死不喝。


    信訪局的大門口圍著一群人,一看就是來上訪的訪民。


    信訪局對麵就是市政府,中間隔著一條大馬路,路上車流不息。市政府門口有武警站崗,訪民們根本進不去。而我們信訪局門口就一個保安,而且還是個欺善怕惡的保安。


    我是剛來履職的,訪民們不認識。因此我很順利的從他們麵前走過去,沒有引起他們絲毫注意。


    走在我後麵的許美麗就不同,就在我要上車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許美麗的驚叫。


    我回頭一看,就看到一個老頭,拽著許美麗的衣袖,死也不肯放開。


    許美麗又驚又怕,一張臉因為氣急而煞白,她大聲地喊:“你幹嘛?你幹嘛?”


    老頭嘿嘿地笑,從身後的一個年輕人手裏拿過一大疊材料,死命的往許美麗手裏塞。


    這些都是老訪民,他們上訪的時間甚至比一些工作人員的年齡還長。他們熟知信訪局裏的每一個人,誰是局長,誰是科長,誰是辦事員,他們比我還清楚。


    我饒有興趣地看,看許美麗怎麽處理眼前的事。


    許美麗將一雙眼投向我過來,我趕緊做了一個手勢。她是個聰明人,立馬就住了口。


    老頭塞完了材料才心滿意足地放開拽著許美麗的手,帶著年輕人鞠了一個大躬說:“許科長,我一家人的命,就都在你手裏了。”


    許美麗猶豫一下,想把材料塞回給老頭,老頭卻像避瘟神一樣的跳開了,身手之敏捷讓我刮目相看。


    其他人看老頭得逞了,都一窩蜂地湧過來,爭相把各種材料往她懷裏塞。


    許美麗一張俏臉憋得通紅,礙於我在場,又不好發作,隻能一個勁地嚷:“都別塞了,我不負責這事啊。”


    訪民一起大笑起來,說:“你是信訪局的科長,你不負責誰負責埃”


    眼看著許美麗脫不開身了,我隻好走過去說:“許科長,我們得趕快走,要不就誤了會議了。”


    訪民一聽,都一齊散開,眼巴巴地說:“許科長,會上說說我們的事埃”


    在訪民的心裏,信訪局的幹部去開的會,都是與他們上訪有關的會。會開不好,他們的事情就更無法得到解決。


    因此他們在聽我叫許美麗趕會的時候,大家不再圍著她了,讓開了一條路。有人還快跑了幾步,把我的車門打開。


    許美麗跟著我上了車,懷裏抱著大大小小的一疊材料,哭笑不得。


    我忍住笑,專心致誌地開車。


    許美麗終究沒忍住,開口問我:“陳局,你帶我去哪?”


    “你去哪?”我問。


    “我哪也不去,就想下樓買點東西啊。”


    我減慢車速說:“要不我現在送你回去?”


    許美麗一臉驚恐地擺著手說:“別!千萬別。你送我回去,我今天還能脫得開身麽?”


    “不敢回去就跟我走。”我扭開音響,讓音樂來舒緩她的驚惶。


    許美麗將材料往車後座扔,邊扔邊說:“陳局,這就是我們的常態呢。”


    我哦了一聲說:“不奇怪。”


    許美麗沉吟了一會問我:“陳局,你原來在春山縣當縣長?”


    我點點頭沒出聲。


    許美麗撇了一下嘴巴說:“當縣長多好啊,一方諸侯。你怎麽就來了信訪局啊?表麵看高大上,市局級機關,其實是個苦差事啊,費心不討好。”


    我微微地笑,頷首示意她繼續說。


    許美麗似乎感覺到說錯話了一樣,憋了好久才說:“我是實話實說啊。”


    我笑道:“你說得很對,許科長。”


    許美麗聽我誇獎她,一張臉就笑了起來,她伸手摁下我車裏的後視鏡,對著鏡子左顧右盼。


    這是個愛美麗的女人。我在心裏說。


    直到車到了市公安局門口,許美麗才驚覺地喊:“我們來這裏幹嘛?”


    “找人。”


    “找誰?”


    “你見著就知道了。”


    帶著許美麗上樓,徑直往萬曉的辦公室走。


    越走許美麗越不對勁了,快到萬曉辦公室門口時,她居然停住腳不肯走了。


    我催著她說:“怎麽啦?走快幾步啊。”


    許美麗看我一眼,扭頭就下了樓。


    我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大的反應,隻好一個人去萬曉辦公室。


    萬曉剛好在家,看到我進來,驚愕地看著我。


    我打著哈哈說:“萬局,不認識了?”


    萬曉從椅子上站起身,上下打量半天才說:“還真是你?”


    萬曉早就知道信訪局來了一個新局長,剛看到名字的時候,首先聯想到的就是我。後來他認為我是經過省幹訓班培訓出來的幹部,不可能會到衡嶽市信訪局來做個副局長。這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他認識的陳風是顆政治新星,不會落魄到這個地步。


    剛才我上樓的時候做了個登記,報了家門。沒想到這麽快就到了他這裏。


    我們算是半個熟人了。幾個月前我代表省委來衡嶽市調研,萬曉是派了專人專車伺候我的。


    我開門見山地告訴他,市長要去我們信訪局接訪,為了保證市長安全,需要他出兵。


    萬曉聽完後,大手一揮說:“老弟,你說,要幾個人?”


    我笑笑說:“最少你也得給我一個中隊。”


    萬曉張大嘴巴說:“你的胃口蠻大,你知道一個中隊多少人不?”


    我搖搖頭說:“管他多少人,安保任務還是人多比較好。”


    “都著裝?”


    “不,完全便衣。”我說:“我想,市長肯定不願意看到穿著製服的警察把著門。因為他要接訪。上訪的人看到門口有警察,還會進去嗎?”


    萬曉哈哈大笑,拍著我的肩膀說:“老弟,你來做信訪局副局長,真是屈才了。”


    我也大笑道:“革命需要,革命需要。”


    “晚上給你擺一桌?”萬曉問我。


    “算了吧,來日方長1我拒絕他道:“改天老弟請你。”


    “說定了?”


    “說定了。”我們各自伸出手相握。我感覺萬曉這次握手與上次我來調研的感覺大不一樣。上次他握我的手似乎還與點怯怯的,這次卻是力道強勁,信心無限的樣子。


    萬曉的這個變化沒錯,他身為市公安局局長,正處級幹部,與市政府秘書長一樣的級別。我隻是信訪局的一個副局長,雖然我的標配也是正處,但實際權力卻與他有著天壤之別。


    萬曉打電話叫進來一個幹警,指著我說:“這位是信訪局陳局長,這幾天有個重要的任務需要我們協助。這樣吧,你與陳局長協調溝通,一切按陳局長的要求辦。”


    幹警警銜很高,看來也是個不小的幹部。但在萬曉麵前,隻有唯唯偌偌的答應。


    我告辭要走,萬曉親自送我出來,站在台階上看著我上車。


    我的車剛出公安局大門,斜刺裏衝出一個人,差點撞到我車頭。我嚇了一跳,一腳踩死刹車,才發現衝出來的人是許美麗。


    許美麗黑著臉上車,一言不發。


    我逗著她說:“誰得罪我們許科長了?”


    她眉眼一動,似乎要哭,嘟嚷道:“陳局,你欺侮我。”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奇怪地問:“什麽意思?”


    許美麗遲疑了一會才說:“你知道萬曉是誰?”


    “知道,公安局局長啊!”我哈哈大笑起來。


    “他還有一個身份你知道嗎?”


    我愕然地看著她,問道:“什麽身份?”


    “他是公安局局長沒錯,他還有一個身份就是我的前夫!”


    我聞言頓時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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