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丈人黃山部長和顏悅色地與我打招呼,我受寵若驚地如乖巧的小狗一般俯首帖耳。在黃家麵前,我確實底氣不足。


    首先我不是達官家庭出身,再者我缺少貴人家族的氣質。


    盡管我外公開著五家生藥鋪,終究也是個生意人。至於我爺爺,幾乎不能拿到台麵上說話。我從出生到現在,還從未在他老人家墳頭拜祭過。


    我老爹在某年回了一趟家鄉,花了幾天的時間,問了上百個人,努力搜尋記憶裏的印象,最終還是沒找到他當年親手樹起來的墳頭。老爹傷心至極,哭過之後,回到衡嶽市給我爺爺奶奶造了一個空墳頭,我曾經隨著老爹拜祭過,但每次一想到裏麵空空如也,本來哀傷的心便會空落落,始終著不了力一樣的輕飄。


    而黃家就不一樣,據說我老丈人的父親也是位老革命,生前的官位並不比我老丈人小。陳雅致局長家更是了不得,她是陳家唯一留在衡嶽市的人。她的家人都在北京,而且屬於高幹之列。


    因此,像我這樣的草根小民,基本是仰人鼻息生活。在黃家麵前,我縱使非常了不得,也不過是個小醜一般的角色。


    好在我老婆黃微微從來沒小看我,在她眼裏,我就是她的高山,她的大河。黃山部長與陳雅致局長縱然千般不願意,但愛屋及烏,他們隻能陪著女兒小心翼翼地維護著我們的愛情。


    等到我們坐定之後,黃山部長問了一些我在省委黨校的情況。我如實匯報,並不添枝加葉。


    在他麵前,不能誇張,不能虛與委蛇。他堂堂一個市委組織部長,整個中部省的情況,不說了如指掌,但也沒有什麽能瞞得住他。


    他在聽到我是班長之後,臉上露出一絲寬慰的微笑。


    黃微微不失時機地誇我說:“爸,我就說陳風不錯吧?全省那麽多青年才俊,班長還是他當。”


    黃山部長頷首說:“年輕人,不要驕傲。”


    黃微微吐了一下舌頭說:“爸,該驕傲的還是要驕傲。我老公要是沒能力,別人會讓他做班長?”


    陳雅致局長輕輕拍了女兒一巴掌說:“就你話多。”


    我低眉斂首地說:“爸媽,我為全班同學服務。”


    黃山部長點頭認可,轉而問我道:“你們這次調研,有什麽心得沒有?”


    在來調研前,陳省長有交代,現在我們調研的內容屬於半保密狀態。因為誰也不敢打包票,這項政策就一定會實施。畢竟是延續了幾千年的傳統了,突然要改變,沒有非凡的勇氣和能力,還是辦不到的。


    我認真回答他說:“目前我們才剛開始,一切都不是很明朗。”


    黃山部長滿意地點頭。我沒有把話說滿,就是看準了他的心思。如果我大包大攬地胡吹一通,留給他的印象一定是浮誇和虛浮。


    聊了一會,黃山部長對我說:“小陳,你來我書房一下。”


    黃微微想跟著我一起去,陳雅致局長一把拉住她,嗔怪地說:“傻女子,你爸要跟陳風談事,你去湊什麽熱鬧?乖乖的坐這裏看電視,我去給你燉鴿子湯。”


    我誠惶誠恐地隨著黃山部長上樓。


    書房還是過去的樣子,寬敞明亮。四麵牆上都是書,且每本都有翻動過的痕跡。這讓我心裏暗暗欽佩起我的老丈人來。


    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黃山部長的舉手投足,莫不顯出他深厚的文化底蘊。


    我雙手捧了茶遞給他,他示意我放在桌子上,讓我在他對麵坐下來。


    “小陳,你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你小姨的公司,把股份什麽的,全部退出來。”


    我吃了一驚,難道出什麽事了?但我不敢問,隻能使勁點頭說好。


    當初在小姨公司入股,本來也沒我什麽事。我是什麽時候有股份的不知道,多少股份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小姨和陳雅致局長安排的。


    “不但是你的,微微的也一樣。”黃山部長嚴肅地說:“作為一個黨政幹部,是不能在企業裏麵占股份的。”


    我小心地說:“別人也不知道。”


    黃山部長臉一黑說:“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隻要有注冊,別人就會知道。”


    我唯唯偌偌點頭稱是,表示自己幼稚,不成熟。想問題簡單。


    黃山部長突然給我這樣的要求,一定是有風聲。


    帶著這個疑問,我幾次想開口去問。畢竟公司是我小姨的,如果公司真有事,即使不關我一毛錢的事,但隻要是小姨的事,就一定是我的事。


    黃山部長顯然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擺擺手說:“你也不用想太多。沒其他問題。隻是你現在屬於組織培養的幹部,不能在這點小事上栽了跟頭。要想路走得穩,先就得清理路上的障礙。隻要有絲毫能影響前進的東西,哪怕是自己所愛,也要忍痛割舍。”


    黃山部長起身從書櫃裏拿來一個信封遞給我,示意我打開看。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打開了。


    這是一封舉報信,舉報衡嶽市公安局貪贓枉法,罔顧生命。


    我匆匆往下看,越看越覺得心驚肉跳。


    這封舉報信與我有關係,說的就是麒麟山莊的案子。


    黃山部長等我看完,說了一句話:“這樣的舉報信,連我都能收到,可見不知有多少。”


    我心裏一頓,黃山部長是組織部長,這類信件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到他手裏。但事實他確實收到了,那麽市委陳書記、市長以及省一級的機關領導,也應該收到了。


    這是作死的節奏!是要把天下搞亂的節奏!


    我沒直接回答黃山部長的話,再次將信從頭至尾讀了一遍。


    這一遍讀完,我心裏基本有底了。


    這封信行文流暢,遣詞造句合情合理,話不多,言簡意賅,卻將整個事件的全貌請清清楚楚地呈現了出來。


    我仔細看了一下舉報人的名字,正如我所預料的,是老殘的老婆素雅。


    素雅寫不出這樣的信,能寫出這樣有水平文字的人,除了陳萌,不會再有任何人。


    信的矛頭並不單單指向市公安局,而是隱隱晦晦的道明了背後更大的靠山。這讓我明白過來,陳萌為什麽不把這個案件直接給她爸說。


    陳萌肯定明白,這個案子不是她爸能主導得了的。


    “你有什麽看法?”黃山部長問我。


    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案子出在你春山縣,而且你是常務副縣長。如果不徹底搞清楚,我擔心會牽扯到你身上來。”黃山部長歎了口氣說:“如果處理不好,誰來做替罪羊?”


    “替罪羊”這個詞從他嘴裏冒出來,讓我大感意外。


    “總得有人出麵來擔擔子。”黃山部長沉吟半響說:“小陳啊,路一定要走穩。有事多給我來電話。你要記得,我也是你父親。”


    他最後這句話差點讓我熱淚盈眶。


    我哽咽著說:“爸,我知道!”


    從黃山部長書房出來,我暗暗下著決心,這一輩子,一定要對黃微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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