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西鎮的調研活動我們安排了三天,為了節省時間,就將住宿安排在錢有餘的蘇西賓館。


    前兩天都在連續不斷開座談會,從白發蒼蒼的老者,到稚氣未脫的少年。期間分開活動,羅教授、老馬、甘露三個人負責座談會,我帶著小邱直接下鄉到農民的家裏去座談。


    第三天收工回來,我們簡短地綜合了一下各自的情況,準備好好慶祝一下,明天離開春山縣,去其他縣調研。


    衡嶽地區七縣五區,最低我們要調研六個縣。


    晚上還沒吃晚飯,小邱進來告訴我有人找。


    我下了樓,一眼就看到蘇西賓館的大門口站著一個人。他背對著我,眼睛看著賓館門口的大街,手裏捏著一支煙,幾乎要燒到他的手指了。


    我走過去,剛要開口,他已經轉過身來,看著我微笑。


    是郝強!我叫出聲來,伸手擂了他一拳。


    來蘇西三天了,我還沒見過他。我知道郝強還在蘇西派出所做所長,這與老莫比起來,還是讓我心裏感到一點點的安慰。


    郝強憨厚地微笑,伸出手來與我握。


    他沒穿警服,這讓我感到有點意外。過去在蘇西鄉的時候,郝強一年四季都是穿著警服的,我在蘇西八年,幾乎沒見過他穿過便裝。就是在郝鄉長的葬禮上,郝強也是穿著警服出現的。


    他是一個非常熱愛自己工作的人。從他穿上警服的第一天起,他就沒打算再脫下來。在他看來,職業就是自己的生命。他常常為自己是個警察而自豪,因此他在工作中,不管多苦多累,從來沒見他叫過一聲苦。


    “走!我們吃火鍋去。”郝強拉著我就走。


    “去哪?”我問,腳步卻沒停。


    “到了你就知道了。”郝強帶著我走到一輛警車邊,打開車門讓我上車。


    過去我去春山縣,郝強總是開著邊三輪送我。在蘇西鄉與春山縣這條崎嶇的山路上,留下多少我與他一道前進的影子啊!


    “換車了?”我打量著警車。這輛車看起來價錢就不菲,陸地巡洋艦,縣局也沒幾輛。


    郝強嘿嘿地笑,指著遠處燈火迷離的溫泉山莊說:“他們贈送的。”


    我哦了一聲,劉密斯狗日的真舍得!


    “就這輛車,搞得我派出所就好像他們開的一樣。”郝強不滿地說,他打亮警車,準備開警笛。


    我按住他的手說:“警笛就別開了聲音叫得人心發慌。”


    郝強看了我一眼笑道:“沒做虧心事吧?”


    我回他一句說:“你看呢?”


    郝強笑而不語,他不再開警笛了,將方向一打,掉頭往派出所方向開。


    蘇西鎮派出所我是有著大功勞的。沒有我,他們至今還得龜縮在老鄉政府。當年縣局局長打死也不肯拿錢出來,不但不出錢買地,連蓋房的錢也一毛不拔。


    按局長的說法,他公安局沒錢,全縣二十幾個派出所,三百多號警察,人手一把槍的錢都沒有。最老的槍,還得追溯到左輪手槍時代。蘇西鎮想要過平安日子,就不要想著錢,主動給派出所出地出錢。如果蘇西鎮給了新派出所,縣局答應派出所的編製增加五個。


    這個數字極具誘惑力,蘇西派出所從建所到至今,最多警察的時候就三個人。老所長退休後,出現過一個所就郝強一個人的現狀。郝強的所長,就是在哪個時候開始當上的。


    縣局局長是個老奸巨猾的家夥,他把這個條件不但給我說了,還給郝強說了。弄得郝強一看到我,就問我要地要房。


    派出所最後還是落在錢有餘的頭上,地皮是老鷹嘴的,不管趙德全膽子再大,聽說要建派出所,他半句話也沒敢說不。蓋房子的錢是錢有餘出的,算蘇西鎮欠他的,估計至今還掛在賬上,一分未還。


    派出所蓋好後,縣局局長也沒食言,果真增加了五個編製。五個編製是什麽概念?就是五條槍啊!加上之前的三個警察,算起來就是八個人八條槍。


    郝強是喜出望外,多次表示要好好的請我一次客。


    可是後來出了麒麟山莊的事,再後來我就調到縣裏去了,從此再沒過問蘇西鎮派出所的事。


    車到派出所門口,郝強打開車門跳下車,示意我下車。


    帶我來派出所?這裏吃火鍋?我疑惑連連,眼光到處看,絲毫看不出有火鍋吃的跡象。


    突然我背後冒出一個聲音說:“首長好!”


    我回頭一看,就看到趙德全嘻嘻哈哈哈的站在我身後,咧開他寬厚的嘴唇傻笑。


    我氣不打一處來,抬腿一腳踢過去,差點就踢到了趙德全的屁股。


    趙德全猴子一樣跳開了,驚奇地嚷:“咦,都是首長了,怎麽還踢人?”


    我笑罵道:“趙德全,你這人就是皮癢,別說我現在不是首長,就算老子是首長了,你的屁股照樣還是要踢的。”


    趙德全側起身子,露出半邊屁股說:“來來來,首長請下腳。”


    我正準備踹過去,郝強喝道:“老趙,準備好了沒?”


    趙德全立即收起嬉皮笑臉的樣子,一本正經地說:“好了好了,就等你們了。”


    隨著郝強進了派出所,從前門拐過去,後麵是一塊空地,空地的後邊一棟三層小樓,這裏就是派出所的家屬房。空地兩邊砌了一排小矮房子,每個房子的門都是鐵皮的,沒有窗戶,上麵隻有一個半個頭大的孔。


    這樣四麵圍起來,就與北方的四合院差不多。


    我們從空地上走過去,我往兩邊的小矮屋看,就看到有幾扇鐵門的背後,露出一雙雙骨溜溜轉的眼睛。


    郝強淡淡地說:“這些人,偷雞摸狗之徒。”


    我疑惑地問:“關多久?”


    郝強笑道:“看效果。有些死不悔改的,多關幾天也是有的。”


    我心裏一頓,說道:“你們派出所的羈押時間可是有限製的,千萬別亂來。”


    郝強盯著我看了幾眼說:“如果事事都按法律來辦,沒有一件事能辦好。”


    我隻好住嘴,不想就此問題繼續討論下去。郝強做了那麽久的警察,他焉能不懂法律?他這樣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這樣的格局,不是當初我給他們建派出所的模樣。當年我們沒有建這樣兩排小矮房子。留出來的空地,是想等以後派出所更大發展壯大了,這塊地方建辦公樓,建宿舍都行。


    現在卻被郝強拿來建了羈押室,而且羈押室就在家屬樓的眼皮子底下,萬一有個腦袋有毛病的人,在小矮房裏折騰不休,比什麽都煩人。


    到了家屬樓,看到幾個警察正要出門。他們看到郝強進來,各自打著招呼去了。


    上樓到三樓,房門洞開,一陣香氣飄溢出來,引得肚子一陣嘰嘰呱呱地叫。


    客廳中央擺著一張大桌子,桌子中央擺著一個銅火鍋,香氣就是從銅火鍋裏飄出來的。


    我們剛進屋,柳紅豔係著圍裙從廚房裏出來,客氣地與我打著招呼。


    郝強請客,居然是在家裏請我。而且還叫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趙德全,這讓我有點意外。


    郝強招呼我坐,順手給我倒了一杯茶。


    趁著這個空閑,我打量著這套小小的房子。


    當年在設計的時候,錢有餘為了省錢,將房子的麵積是壓了又壓,最後弄出了六十平方左右的三室一廳。


    柳紅豔在叫著郝強去幫忙,他們這樣的溫馨,讓我的心裏稍稍安定下來。


    郝強端著一盆菜出來說:“陳風,我們還等等,有個人還沒到。”


    我狐疑地問:“還有誰?”


    郝強臉上的肌肉跳了跳說:“等下來了你就知道了。”


    他轉身回去幫忙,客廳裏就剩下我和趙德全。


    我問他道:“德全啊,現在生活還好吧?”


    趙德全這是第一次聽我這麽稱呼他,愣了老半天才雞啄米一樣點頭說:“好好,就是現在有些人沒土地,心裏發慌。”


    我奇怪地問:“沒地慌什麽?做生意啊。”


    趙德全搖搖頭說:“我們農民啊,手裏有地,心才不慌。做生意賺再多錢,也沒個底埃”


    “小農意識。”我笑罵道。


    趙德全梗直脖子說:“哎呀,我們就是個農民。農民才好的,不管世道如何變,不怕餓著自己。你看我現在,弄了城鎮戶口,要地沒地,要工作沒工作。做生意又沒別人精,賺不到錢,搞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我都不知道以後怎麽辦了。”


    “總會有辦法的。”我安慰他說。


    趙德全喝了一口水說:“你也莫騙我。我心裏鏡子一樣明白。我們這些買戶口的人,是無天管無地收的,現在農村戶口的,依你們省裏來的人說,今後種田不但不要交錢,國家還要補貼錢回來,這可是過去想也不敢想的事。城裏真有城市戶口的人,國家還得管著,隻有我們,真有這樣的政策我們享受不了,沒工作也沒人管,餓死就餓死了,怎麽辦呢。”


    趙德全的話讓我好一陣沒回過神來。


    當初誰想出來賣戶口主意的人,一定生兒子沒屁眼。


    我嘿嘿地笑。趙德全狐疑地看著我,不知道我笑什麽,以為自己臉上不幹淨,使勁用手抹了抹,又走到鏡子跟前去看。


    門被敲響了,我起身開門。


    門打開,看到門外站著的老莫和李婦聯。他們兩個也看到我了,大家目光一對,頓時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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