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全子並不是林小溪所說的省委副秘書長。劉啟蒙在電話裏告訴我說,他是省政府副秘書長,跟著林聲茂副省長協助管理省公安廳。


    吳全子亦如林聲茂,單槍匹馬不帶一人,既不與市裏打招呼,也不跟縣裏通報,直接到春山縣找關培山,讓劉啟蒙感到事態不簡單。


    他在電話裏指示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必須去見他,看他到底要玩什麽花樣。


    省裏的領導下到縣裏,通常都是轟動新聞。不但市裏要派一定級別的領導作陪,所到之處,得處處戒備。過去鳴鑼開道,現在必定警車開道。


    而吳全子的到來,衡嶽市沒聞到一絲氣息,春山縣也像一潭死水。


    劉啟蒙最後說,既然領導不打招呼而來,大概是不想影響地方。既然領導沒想影響,縣委幹脆裝聾作啞。我去見他,純粹是私人見麵。


    得了劉啟蒙的指示,我心底有底了。於是笑眯眯的從洗手間出來,跟著林小溪去隔壁房間。


    吳全子身材高大,長著一臉的絡腮胡子。一雙鷹鷲一樣的眼,上下打量我半響,哈哈笑道:“不錯,不錯,是個人才。”


    我陪著笑臉,弓著腰站在他旁邊,伸出雙手,握住他寬厚的手掌。


    吳全子副秘書長在握手的時候,故意使了一點勁,我感覺到手骨似乎有碎裂的聲音。


    “坐下來說話。”他爽朗地笑。


    服務員不失時機在他身邊擺放了一張椅子。


    我側著身子坐下,看一桌子的人,滿麵含笑,逐一打著招呼。


    “老關,你們春山縣,還是有人才的嘛。”吳全子用兩根手指輕撫著下巴,高興地說:“看來我這趟,沒白來。”


    “當然不會白來。”關培山笑眯眯地說:“吳秘書長,你看我身邊這兩個,哪個又不是一方棟梁之才啊。”


    坐在他身邊的鄧涵宇和郭偉,聞言趕緊微笑。


    “小陳,有不有興趣上省裏工作啊?”吳全子開門見山,單刀直入,出乎我的意料。


    “人往高處走。小陳這個同誌,年富力強,是應該放到更需要的崗位上去。”關培山頷首微笑,見我不為所動,當即叱道:“還不感謝吳秘書長!”


    我隻好認真地站起身,立正如鬆,朝吳全子彎腰躬謝。


    吳全子擺擺手道:“坐下坐下,不必講客氣。我這次來,是帶著任務來的,完不成任務,林省長哪裏,我無法交差啊。”


    他哈哈大笑起來,眼光掃過我和林小溪,讚道:“這兩個人到省裏去,有大用。”


    他沉吟了一下,說道:“省裏準備在電視台開一個政法頻道,需要大量人手。另外,省廳辦公廳現在也急需人才。這選拔人才啊,這次是不拘一格的。省委主要領導指示,隻要是合適的人選,不管過去擔任什麽職位,隻要是中部省的幹部,都可以直調。”


    關培山笑道:“要不,吳秘書長把他們兩個也一起調過去算了。”


    這一桌子人,能夠這樣說話的,也隻有關培山才有這資格。像我和郭偉他們,隻有聽的份。多一句話都不行。


    “我倒是想啊。”吳全子猶豫著說:“這兩個小幹部,人精明,辦事能力應該不錯。隻是我這次來,是帶帽來的。份外的事,還要請示林省長。”


    關培山笑道:“這些,都是你吳秘書長一句話的事。”


    鄧涵宇聽到談論他的大事,緊張得兩隻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不時去看林小溪,希望她能出來說幾句好話。


    林小溪一句話也不說。吳全子是她父親的手下,她心裏明白。吳全子來春山縣,就是張羅著要調走我和她。


    一頓飯吃得接近尾聲,關培山請吳全子離席。說家裏有點好茶,不如一起品茗去。


    吳全子搖手拒絕,說還有一些事,想要單獨跟我聊聊。


    關培山何等的老奸巨猾,當即起身,帶著鄧涵宇、郭偉要離開。


    鄧涵宇還在猶豫,關培山沉著臉說:“領導有事,你去準備好住房。一定要給我做好幾個方麵的工作。確保領導休息不被打擾。”


    吳全子搖手說:“不必。小陳他們在,由他們安排就好。”


    林小溪趕緊說:“我來安排。吳叔叔來春山看我,是我的事。不麻煩關叔了。”


    關培山笑道:“這樣也好。有什麽事,小林你記得給我電話。”


    他們一出門,我才想起水泥製品廠的事,趕緊對吳全子說:“吳秘書長,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吳全子表示同意。我緊走幾步,在大門口叫住了鄧涵宇,將他拉到一邊,直愣愣地問他:“老鄧,有個事,你必須給我說清楚。”


    鄧涵宇愣了一下問:“什麽事?”


    “水泥製品廠的事。”


    鄧涵宇臉上掠過一絲緊張,馬上又恢複平靜,問我:“水泥廠什麽事?跟我有關係?”


    “改製的事。”


    “管我屁事。”鄧涵宇憤憤不平地說:“老子不在城關鎮多久了,這事跟我有扯得上嗎?”


    “改製是在你手裏完成的。”


    “沒錯,我是按政策辦的事。”鄧涵宇冷冷地看著我說:“你又想搞什麽鬼吧?”


    “我能搞什麽鬼?”我微笑著說:“隻是現在他們出了一點事,扯起來還是跟你有點關係。我個人意見,老鄧,最好你出麵去擺平。否則鬧大了,怕是難收拾。”


    鄧涵宇愣了半響,遲疑地說:“怎麽擺平?”


    “你自己看著辦吧。”我扔下這句話,轉身去吳秘書長的包間。


    身後傳來鄧涵宇的喊聲:“陳風,你就要走了,還管這事啊。”


    我回過頭說:“誰說我要走了?”


    鄧涵宇趕過來,拉住我的手,低聲說:“兄弟,你都知道什麽?”


    我莫測高深地微笑,說:“該知道的,我都知道。”


    “你厲害。”鄧涵宇歎道:“老子這一輩子,遇到你陳風後,就天天走下坡路。看來你這人,就是我的克星。”


    我拍拍他的肩膀說:“老鄧,做人也好,做官也罷,隻要身正,哪怕影斜。你自己留下的屁股,自己去擦幹淨。我陳風保證,不會無事生非。”


    我這是給他吃一顆定心丸。隻要鄧涵宇聽明白了,他主動出麵去將此事平複,至於國有資產的流失,又豈是我一個人的力量能查個水落石出的事!


    鄧涵宇背景複雜,有一個做縣長的父親,誰能說他背後沒站著一個位高權重的人?即便他鄧涵宇初出茅廬,他在官場深耕了一輩子的父親,又豈是我能撼動得了的人物。


    我這麽做,就是想告訴他,隻要他不給我找麻煩,我就一定不會給他找麻煩。


    鄧涵宇似乎聽出了我話裏的意思,拍拍我的肩膀說:“兄弟,放心。”


    我再進包間,看到吳全子已經做到了沙發上,對麵坐著的林小溪,看到我進來,立即起身說:“陳風,你來陪吳叔叔,我去辦一下住宿手續。”


    林小溪一走,吳全子就坐直了身子,一雙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


    他的目光淩厲,像一把利刃一樣直穿我心底。


    我不敢迎著他的目光而上,低下頭站在他對麵。


    “把名單給我。”吳全子朝我伸出手。


    我愣了一下,遲疑地問:“什麽名單?”


    吳全子冷冷地笑:“小陳啊,你不可辜負林省長的一片愛才之心啊。”


    我唯唯偌偌地點頭,趕緊表態說:“感謝領導的關心。”


    吳全子換了一副親切的麵孔,拍了拍身邊的沙發說:“坐下來說。”


    我沒敢去坐他身邊,隻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


    “據涉案的莫非有交代,他們手裏有一份名單,藏在衡嶽市公安招待所的512房。這份名單現在不見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猶豫著說:“我沒見過啊。”


    “我知道你沒見過。但拿名單的人,跟你有關係。”


    “誰呢?”


    “一個女人。”


    我心裏馬上浮現小姨的形象。難道是小姨拿走了名單?市局招待所512房事發後就封存起來了,整個房間任何一個角落都不知被搜過多少遍了,小姨又是從哪裏找到了這份名單?


    更重要的是,這份名單裏究竟藏著什麽玄機?讓一個省政府的副秘書長親自過問?


    “我認識嗎?”


    “當然認識。”


    我搖搖頭說:“不可能。”


    “好,我來提醒你,你認識一個叫蔣曉月的人嗎?”


    我點頭承認說:“她是我小姨。”


    吳全子點頭道:“嗯,你沒說謊。據我們調查,她是你外婆收養的。”


    “不!她是我親小姨。”我打斷他的話說:“我小姨現在帶著一個孩子,她怎麽會去拿什麽名單?”


    吳全子笑眯眯地說:“小陳,你知道我們是幹什麽的。沒有把握,會來找你?”


    “你們怎麽不直接去找她?”


    “找了。她不承認。”


    “我小姨不承認,就表示她肯定不知道什麽名單。別說她,就是我,也不明白領導你這話的意思。”


    “我們明人不說暗話。這份名單,是你們春山縣假鈔案的關鍵,裏麵有大量的涉案人員信息。拿到這份名單,就能一網打盡涉案人員,挖出更大的案子來。”


    吳全子並不隱瞞我,他直接透露這些信息,無非就是讓我知曉事情的嚴重性。


    “領導你來找我,我也沒辦法啊。”我委屈地叫道。


    “當然,你有不有辦法,你自己把握。我們是有證據的。如果配合工作,小陳你名正言順調入到省廳工作。如果不配合,我們將會采取手段,不光是對你小姨,隻要與此案有關的人,我們都不會手軟。”


    我背上冷汗涔涔。吳全子說出這番話來,基本是在跟我攤牌了。我甚至有點後悔起來,當初要是我不去查什麽麒麟山莊,怎麽會有這麽讓人心驚膽戰的事發生?


    我像是跌入了一張無形的大網。這張大網正在慢慢地收攏,我就要破水而出,暴曬在太陽光下了。


    我也明白,吳全子前來春山縣找我,是因為林小溪的關係。林小溪是林省長唯一的愛女,我是她愛女一心要拿到手的愛人。林省長派吳全子來,就是因為投鼠忌器。


    要不,依他們省公安廳辦案的手段,他們要將我用手段搞起來,輕而易舉。


    想到這裏,我心裏有底了。


    我說:“吳秘書長,我真的不明白您在說什麽。我保證,如果有您說的事,我一定會第一時間向組織坦白交代。”


    吳全子愕然地看著我,黑著臉說:“小陳,你要想清楚。”


    我笑道:“我沒什麽好想的。我確實不知道您在說什麽。”


    吳全子的臉上罩上來一層寒霜,當即站起身,拂袖要走。


    還沒出門,林小溪笑嘻嘻地推門進來,開口就嚷道:“吳叔叔,我帶你去看春山的夜景吧。”


    吳全子站住腳,歎口氣道:“小溪,叔叔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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