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解車剛離開春山縣,關培山就派了鄧涵宇急匆匆來找我。


    還是他的新住宅小區,保安卻不敢再攔我,任我橫衝直闖進去。


    關培山滿臉倦容,頹喪地靠在沙發裏假寐。見我進屋,睜開一雙濁眼,輕輕頷首。


    屋裏彌漫著一股灰塵味,穿進屋的陽光裏,能看見浮塵飛舞。如此境況,顯示這裏很久不曾住人。屋裏因此沒有生氣,淡淡的落寞流散在每一個角落。


    鄧涵宇輕輕叫了一聲:“老書記,來了。”


    關培山揮手讓他退出去,指著對麵的沙發叫我坐。


    “來了。”他的聲音似乎從鼻腔裏發出來,隱隱的一股鼻音。仿佛喉嚨裏堵著一口濃痰,讓他無法暢快地說話。


    一夜之間,他仿佛老了許多。甚至能看到有幾根白發,在他稀疏的頭頂,頑強地挺立起來。


    這一夜,春山縣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麒麟山莊的隕落,像一塊巨石投進寧靜的水潭,激起的水花足以淹滅如日中天的火焰。


    “謝謝你!”他麵無表情,輕輕拍了拍沙發扶手。


    我裝作不明白的模樣,吃驚地問:“老書記,你謝謝我幹嘛?”


    關培山不言語了,看著我莫測高深地微笑,良久,歎道:“小陳,你這人,前程不可限量啊。”


    我受寵若驚道:“有老書記你扶著我走,我心裏有底。”


    關培山不置可否地搖搖頭,他從沙發上站起身,繞到一麵牆根前,眼睛盯著牆上掛著的一幅八大山人的水墨畫,凝視半天後說:“大家心裏都有底。”


    他說了一句實話。沒有我,他關培山此時應該在押解車上,與一幫從麒麟山莊揪出來的嫌疑人,龜縮在車裏,垂頭喪氣等待未知的命運。


    “有人失望了吧。”他哈哈笑起來,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你小子,叫我如何感謝你。”


    他的話幾乎挑明了與劉啟蒙的鬥爭,誰失望?除了劉啟蒙,誰會在乎他關培山的死活?盡管他下馬春山縣,但他是廋死的駱駝,怎麽也比馬大!


    正因為如此,我才在關鍵時刻,把他關培山悄無聲息轉移出來。我知道,關培山不是一株花,他是一顆刺,我不但要栽花,還要栽刺。隻有刺,才會刺破膿皰,讓創口愈合。


    “從現在起,你幫我切割與麒麟山莊的所有關係。”他直接命令我。


    我點點頭,心裏突然有一種預感。關培山如此說話,絕對不是命令,他一定有一筆交易與我做。


    果然,他沉吟了一會,說:“小溪你還記得吧?”


    我想起昨夜我們還在高速公路上旖旎,心裏不由一陣激蕩。


    “你知道她是誰嗎?”


    我搖搖頭。


    “嗬嗬嗬,你小子,說你愚鈍,你比鬼還精明。說你精明,你身在官場,卻沒半點政治敏感。你告訴我,她姓什麽?”


    我莫名其妙地說:“小溪不是姓林嗎?”


    “沒錯。你還記得就好。我們省裏有個副省長,姓什麽?”他提示著我,慢悠悠的微笑。


    我心裏一動,難道她與省裏的副省長有關係?


    “林省長跟我是同學。我們當年一起扛過槍,在一條被筒裏滾過一年啊。”他歎道:“我這個老同學啊,要是能看住自己的根,一個副省長豈能是他的誌向。”


    我不敢接話,關培山的話裏都是領導的隱私。


    關培山見我不言語,幹脆直接挑明說:“林省長這一輩子結了五次婚。小溪就是他第三任夫人的孩子。小溪她媽在林省長遇到第四任夫人的時候,吃了安眠藥。明白了吧。”


    我心裏像是被猛擊了一下,隱隱痛起來。我是沒想到如花似玉的林小溪,居然會有這樣的背景。


    “小溪長大後,不願意在她父親身邊。老林覺得虧欠了女兒,隻好把她放在我身邊。”


    “老書記,你的意思是……。”


    “算了。你小子現在是黃部長的乘龍快婿。做人啊,不能三心二意。但是,小溪對你一往情深,你知道吧?”


    我搖搖頭。其實我心裏明白,倘若林小溪對我沒感覺,我能在高速公裏上把她收為已有?


    “好了。話到此,事到此。你自己把握去吧。”他揮揮手,示意我出去。


    一出房門,看到鄧涵宇靠在不遠處吸煙。見到我出來,扔了煙過來,一把扯過我罵道:“陳風,你小子真毒哇。”


    我甩開他的手說:“鄧兄,此話何意?”


    “何意個屁!”他捶了我一拳,親昵地摟著我的肩膀說:“老弟,你救了老哥一命呢。”


    我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實話告訴你,要不是你昨天把老書記請出來,昨晚老子就掉進去了。”


    “誰說我把老書記請出來的?”


    “大家心照不宣嘛。”他嘻嘻哈哈地笑,臉上的肌肉痙攣著,顯然心有餘悸。


    “鄧兄,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這事與我沒關係。”我正色道:“老書記與麒麟山莊屁關係也沒有。跟我更沒關係。”


    鄧涵宇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般地大笑起來:“確實!確實。跟老書記有屁關係啊。”


    “聽誰逮了五十多個?”他試探著問我。


    “我不清楚。”我直接拒絕。


    “別忽悠兄弟了。誰不知道這是你的主意啊。這個狗日的老殘,差點要了老子的命。”鄧涵宇憤憤不平地罵:“虧老子幫他辦那麽的事。原來這家夥有那麽壞,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我拍拍他的肩膀說:“鄧兄,身正不怕影子斜。”


    “是是是。”他一疊聲地說,滿臉的諂媚。


    “下步會怎麽走?”他還在試探我。


    “哪是公安的事了。”我說:“公安辦案,有他們的一套。”


    “你總能說得上話吧!”他猶豫著說:“我看啊,這事最好不要把麵擴大了,弄得太大,不好收場。”


    “有什麽不好收場的?”我奇怪地問。


    “你想啊,這次聽說光春山縣的幹部就逮進去十多個,要是再擴大,你心裏比誰都清楚,春山縣的幹部,誰屁股底下沒屎啊?如果春山縣的幹部在這個事上全軍覆滅,你這個做常務副縣長的,臉上能有光?”


    我沉吟不語。


    “我們做幹部的,出了問題是內部矛盾,組織可以處分。要是弄到司法層麵上去了,怕是天王老子也蓋不住。到時候,全縣的幹部都會恨誰?這些幹部的背後,還站著多少家屬?上麵又還有多少幹部?”他嘖嘖歎道:“想想都怕啊。”


    “鄧兄你在擔憂我?”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當然。你是我兄弟。我總不能看著兄弟往火坑裏跳吧。”他無比認真地說。


    我啞然失笑。鄧涵宇你個狗日的,繞了一個大圈子就是在告訴我,他沒事!有事也要沒事!


    “你要我怎麽做?”我戲虐地問。


    “不是我要你怎麽做。你一個大縣長,又策劃出這個大事出來。我鄧涵宇現在在你麵前,狗屎都不如了,還能要求你?”鄧涵宇自我解嘲地笑。


    “鄧兄,既然我們是兄弟,就不要藏著掖著,有話就說,有屁就放。爽快點,好不?”


    “既然老弟你這麽說了,我就提個建議,你看合適不合適。”鄧涵宇期冀的目光在我身上溜了幾圈。遞根煙給我。


    他幫我點上火,湊近我的耳朵壓低聲說:“你知道嗎?老殘的背後站著梁天行老板。如果揪出他來,這件事就算完了。你說是不是?”


    “是嗎?”我白他一眼。


    “真的是。梁天行是車,要丟車保帥。這個不要我說,你也明白吧?”


    我搖搖頭說:“不明白。”


    鄧涵宇像被電擊了一下似的幾乎要跳起來,罵道:“陳風,你別給老子裝傻好不好!”


    我沉靜如水,任他暴跳如雷。


    鄧涵宇跳了一陣,見我不動聲色,隻好換上一副笑臉說:“老弟,你這人,心比海深啊。”


    我微笑著道:“其實我很簡單。”


    “如果你簡單,我們就是一張白紙了。”鄧涵宇掐滅手裏的煙道:“這也是老書記的意思。”


    我哦了一聲,到這個時候,我終於確定了。關培山的脖頸已經被我掐到了!


    掐住了關培山,春山縣我就能為所欲為。


    我不禁沾沾自喜起來。一輩子老謀深算的關培山,終於在我麵前敗下陣去。


    他隱隱晦晦說到的林省長,以及林小溪,就是暗示我,跟他合作,我將有不可限量的前程。


    而且我清楚,鄧涵宇等在這裏跟我扯這一套,也是關培山授意的。


    他們要拋出梁天行,這是我始料不及的。梁天行是關培山一手引進來的投資商,拋出他來,不會帶出他關培山?


    “可是……。”我欲言又止。


    “沒什麽可是的了。”鄧涵宇似乎看出了我疑慮,打斷我的話說:“你不知道吧?梁天行是誰引進來春山縣的?”


    “誰?”


    “郭偉。”


    我大吃一驚,頭頂猶如炸了一個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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