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槍換成炮,走路都帶風。


    春山縣曆史上最年輕的副縣長--我,意氣風發,躊躇滿誌。從現在開始,我出行不再是孤家寡人,我有秘書朱花語,有司機餘味,還有一個專門為我寫發言稿,梳理報告的辦公室。


    一整天不斷有人來我辦公室賀喜,縣委縣政府機關的幹部來了,都帶著一股盛氣淩人的氣勢,仿佛我這個從泥巴裏拔出來的副縣長,在他們眼裏就是小人得誌。過去我來縣裏,要看他們的臉色行事,現在老子貴為副縣長,他們要仰我鼻息而活。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暗暗得意地笑,平靜地接受他們言不由衷的祝賀。


    人大政協的機關幹部也來了,他們大都是派代表來。人大政協都是一幫老頭子老太太,拉不下臉麵親自來我辦公室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何況這批人都在春山縣呆了若幹年的曆史,春山縣哪裏有一個茅廁他們都倍兒清楚,我這個嘴巴沒毛的小子,盡管是副縣長,不見得就能信任這份工作。因此他們都不來,最多派來一個辦公室主任,或者一個秘書,都是站著說幾句客套的話,就匆匆忙忙的離開。似乎他們都要務在身,這個世界沒有他們的忙碌,地球就不會轉了一樣。


    人大政協的人一走,接下來就是各局的人。


    我主管的局,來的都是老大,進門就是滿臉堆笑,都要伸出雙手緊緊握著我的手,感情豐富的人還要搖一搖。


    這般迎來送往的事,在蘇西鎮我就已經能應付自如。因此不管誰來,我的臉上都永遠保持著微笑,說著誠懇的語言。所謂禮賢下士,莫過於此。仿佛自己真的什麽都不懂,需要他們指點、幫助,以及照顧。


    人都有虛榮心!我這般演戲,讓我的形象在春山縣陡然豐滿了起來。都說新上來的副縣長,禮賢下士,謙卑有禮,是個不錯的人!


    一天的時間就這樣過了,我知道接下來的第二天第三天,各鄉鎮的幹部就會過來。鄉鎮幹部實惠,他們來,都會帶著自己鄉裏的土特產來。這樣的經曆,我曾經有過。比如逢年過節,我都是要去書記縣長家串一串。蘇西鎮茶油多,每次去,我都會給領導們送上五十斤茶油。


    倘若運氣好,我還會帶上山裏捕捉的野豬、野雞之類的山珍,讓領導們展顏一笑,拍著我的肩膀說,這個小陳,還是個有心人啊!


    這個情景馬上就要在我的身上發生了,我想,要是他們送來了土特產,我該怎麽處理?


    還沒想出一個滿意的結果,朱花語推門進來,告訴我已經下班了。今天縣政府裏沒人加班,都趕著去輝煌賓館為我祝賀去了。


    我推門出來,果然看見原來燈火輝煌的辦公大樓幾乎黑燈瞎火。


    下了樓,餘味早打著了車,讓車裏溫暖了許多。


    朱花語坐副駕駛位,懷裏抱著我的公文包,回過頭對我說:“陳縣長,今晚喝酒要少喝,明天有個常委會,你必須得參加。”


    我點點頭,眼睛看著窗外。街燈已經次第亮了起來,把本來灰撲撲的縣城,映照得光怪陸離。


    這幾年縣城的發展還是很快,最明顯的就是每條街上都開著大大小小的發廊,裏麵坐著裸著大腿的姑娘媳婦,即便是天寒地凍,她們的裝束也永遠如此。有時候我天真的想,春山縣的人,大概都熱衷於理發。


    縣委大樓距輝煌賓館不過幾分鍾的車程,其實走著去更方便。但朱花語和餘味是堅決不同意,說我是新上任的副縣長,車就是我的名片。要是不打響第一炮,以後會被人看不起。我如果被人看不起了,作為我的人的他們,今後肯定沒麵子。


    輝煌賓館大廳門口豎著一塊水牌,牌子上貼著一張鮮紅的紙,寫著“熱烈祝賀陳風同誌升任春山縣副縣長”。一看字跡,我就知道是縣政府主任的手筆。他們那一代人,人人都寫得一手好毛筆字,這在很多時候,讓我羨慕不已。


    車一停穩,縣政府辦主任就迎了出來,仿佛他一直坐在大廳的某個角落,眼睛一直在盯著門口,等著今晚的主人一樣。


    他背後站著輝煌賓館搞桑拿的老板,一口金牙,兩隻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一看到我,越過縣政府辦主任,把一雙保養得很柔軟的手,死死握著我的手,嘴裏說著“廣普”:“歡迎歡迎,熱烈歡迎陳縣長。”


    我對他沒有太好的印象。這個廣東老板是關培山引進來的人,先是租了縣委賓館開桑拿,後又拿地搞房地產開發。這件事,曾經影響到縣烈士陵園,讓朱仕珍失去了雙腳,讓關培山從縣委書記變成了經濟領導小組組長。


    但我心裏很明白,此人與關培山,絕對有著常人不能理解的關係。得罪他,就是得罪關培山。他或許是關培山放在門外的一條狗,也許是一匹狼。


    我不輕不癢地笑,很自然地掙脫他的手,徑直往宴會廳裏走。


    整個大廳高朋滿座,看到我進來,都齊刷刷地起身,拍著掌,眼睛看著我,等著我說話。


    我朝滿大廳的人揚揚手,示意他們都坐下來。縣政府辦主任在我前邊引著路,帶著我在靠近一個小舞台邊的正中間桌邊坐下。


    他彎下腰,伏在我耳邊輕聲問:“陳縣長,要不要說幾句?”


    我的眼光隨著他的手看過去,小舞台上支著一個話筒,話筒背後,站著笑盈盈的一個女人,在燈光的輝映下,顯得苗條精神。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縣電視台的播音員,叫什麽名字我不知道。反正我在電視裏,經常看到她在播著春山縣的新聞。


    縣政府辦主任看我的神色,朝舞台上一招手,女播音員就款款走過來,低聲叫了一聲“陳縣長好!”


    說著伸出一隻手來讓我握,白皙得讓我忍不住想要去摸一把。


    女播音員見我沒伸手出來,她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半響,正要尷尬地收回去,我不失時機地伸出手來,握著她柔如無骨的手說:“謝謝你!”


    女播音員嫣然一笑,說道:“陳縣長,我叫小溪,請您多指導!”


    我哦了一聲,心裏不禁泛起一股漣漪,她的名字叫“小溪”,多麽好聽的名字啊,比起黃微微、陳萌她們來,顯得更有女兒氣息。


    我鬆開她的手,想要抽回去。卻被小溪暗暗拉住,我抬眼看她,她正注視著我,眼睛裏全是笑意,仿佛一汪深潭,讓人有跌進去的欲望。


    我用了一點的勁,她送開了手,小手指尖卻似乎不經意地在我的手掌心裏撓了一下。我再去看她,卻發現她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勾魂攝魄的眼神。我心裏一顫,頓時心猿意馬。


    “說幾句吧。”縣政府辦主任誠懇地邀請我說:“這也算是你的上任演說嘛。人家國外,當官的人都喜歡演說,因為演說啊,才能讓別人知道你想做什麽。”


    我笑道:“看來你對國外的東西研究得很透啊。”


    主任就笑,打著哈哈說:“道聽途說,道聽途說。”


    一邊的人就起哄說:“什麽道聽途說啊,誰不知道你家兒子在外國留學。怕是撿你兒子的牙花子吧。”


    主任的臉就漲成豬肝色,卻有著掩飾不住的自豪感,大著嗓子說:“今晚是陳縣長招待大家的晚宴,當然要請主人說幾句話了。要不,你能吃得下去?”


    大廳裏就一陣起哄,都嚷著讓我說幾句。


    我想了想,再看身邊站著的小溪,鼻子裏聞著她身上飄散過來的幽香,頓時豪氣幹雲了。這個男人,總不能在女人麵前丟下麵子。何況,今後這樣的場合很多,我就當是練一回膽子!


    我蹬蹬地朝舞台走,後麵跟著小溪,輕聲叫著:“陳縣長,你慢些,我給開話筒。”


    小溪氣定神閑地站在舞台中間,手裏捧著話筒,眼光掃一眼全場,隨即一串鶯歌般的聲音飄出來:“各位領導,各位朋友。今晚是春山縣陳風副縣長的答謝晚宴,讓我們先用熱烈的掌聲,為春山縣擁有一位曆史上最年輕的副縣長而鼓掌。”


    她帶頭鼓起掌來,眼光瞟向我這邊,帶著鼓勵和感激的樣子。


    “陳縣長是一位年輕有為的人,是我們春山縣老百姓的領路人,也是我們春山縣今後改變生活的有力指揮者。有了他,我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來。”


    小溪還要繼續說下去,我卻越聽越不是滋味了。她這番話,要是讓關培山和劉啟蒙聽去了,豈不是挖了坑自己跳?


    我輕輕咳了一聲,小溪就扭過頭來,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微微一笑說:“感謝陳縣長為我們今晚帶來豐盛的晚餐,感謝所有出息今晚晚宴的領導和朋友。現在,我們請陳縣長講幾句話。”


    小溪把話筒遞給我,小手指再次不經意地劃過我的手背,讓我的心像觸電似的猛跳了幾下。


    捏著話筒,我清了清嗓子說:“鄙人陳風,在座的很多認識我。過去是蘇西鄉的秘書,現在是蘇西鎮的黨委書記。當然,承蒙各位厚愛,現在任春山縣副縣長。不勝惶恐啊。”


    我伸出手掌,一個一個數著說:“來春山縣六年了,過了這個年,就整整七年。跟八年抗戰,隻差一年。”


    底下就笑,我跟著笑,說:“有人說,我這是修成正果。今天我要說,我們共產黨人,不能以位子來衡量自己。隻要是為黨做事,為人民服務,任何一個崗位,我們都應該付出全部的力量。


    在春山縣六年多了,我的感覺是,這是一塊熱情的土地,這裏有我們最熱情的人們,這裏長眠著我們的先烈,這裏也是我們實現理想的天堂。


    我在此給大家表個態,不改變春山縣麵貌,不帶領我們春山人們過上幸福的日子,我陳風一輩子不離開春山縣。”


    說了謝謝,我走下舞台。整個大廳裏是雷鳴般的掌聲。


    我心裏一激動,差點就要流出眼淚來。


    縣政府辦主任拍拍我的背,輕聲說:“陳縣長,你講得真好。”


    他拉開一張椅子讓我坐,自己在我左邊坐下,留下右邊的椅子告訴我說:“這張椅子留給小溪姑娘。”


    我心裏一動,縣政府辦主任這個老狐狸,難道看出了我們之間的小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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