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書記全名陳誌文,上一屆省委書記的貼身秘書。省委書記退休時,安排他去啟東縣任縣委書記,三年後,任衡嶽市任市長。


    陳書記還是秘書的時候,很想在中部省的省會市--芙蓉市做一個市長,省委書記考慮到他畢竟年輕,又沒有太多的地方經驗,直接安排在芙蓉市,於情於理說不過去。便搞了個曲線救國的辦法,讓他從縣委書記做起。


    省委書記高瞻遠矚,人雖然退下來,影響力不可小覷。三年後換屆,名正言順扶他坐上了衡嶽市市長的位子。


    衡嶽市當初是中部省第二大城市,是南方工業城市的翹楚。省委書記征求他的意見,要麽在省裏任一個副廳級幹部,要麽去衡嶽市做二把手。


    陳誌文也是考慮再三,想著與其在省裏做個說話沒份量的副廳長,不如去市裏做個二當家,二當家再小,也算是半個諸侯啊。


    陳書記有著很濃的秘書情結。據我所知,他在衡嶽市這麽多年,在他手下提拔過兩個縣長秘書。我是做秘書出身的,因此他在聽說我曾經是蘇西鄉的秘書後,顯出了濃厚的興趣。


    “小陳啊,當幹部的人,一定要記得說實話,做實事。你們基層工作,看似單調,實質是很複雜的。基層工作做好了,上級領導就會省很多的心。”


    陳書記看我沒開口,繼續教導著我。


    “陳書記,我認為基層確實很鍛煉人,我要感謝黨委政府給我的機會,讓我知道了社會的真實一麵,明確了今後要走的道路。”我先刷著漿糊,跟陳書記這樣正廳級的幹部說話,一定要顯得恭敬,但不能沒有主見。


    陳書記點了一下頭,問我:“小陳鎮長,你對三農的問題,有什麽想法?”


    我稍微思忖一下,開口說:“陳書記,三農問題是中國最大的問題,我怕自己說不好。”


    “你大膽說嘛。”陳書記鼓勵著我。


    “農村要想改變麵貌,先要改變農民的知識結構,隻有改變了農民的知識結構,農業才能發展。歸根到底其實就是兩個字‘發展’,發展教育,發展生產力。”陳書記聽到這裏,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頷首說:“有點意思。”


    “要談發展,當然首先是發展教育。可是我們現階段的教育體製改變很難,如何改變教育體製,我認為還是先解決農民的思想認識問題。讓農民覺得知識的重要性,知識的必要性,才能徹底重視教育。”


    “陳書記,現在是改革開放的大好時代,農村人唯一的出路就是考學和參軍。這在解放以來,就一直是這樣。現在的農村人,都想急於改變自己的命運,但所學有限啊,就是出去打個工,除了做些苦力,還是苦力。我覺得啊,靠打工來改變命運的可能性很低,不如讓農民把自己的資源,化作改變命運的機會。”


    “嗯,你說說看,農民都有些什麽資源?”陳書記徹底放下了手裏的書,把眼鏡摘了下來,拿塊鏡布細細地擦。


    “農村地大,森林、湖泊、古建築,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農民與生俱來的淳樸,一種讓城裏人羨慕的鄉村生活方式,這些都是他們獨有的資源,不可複製,也不可再造。現在的城裏人,生活條件好了,就想著過一過鄉下的生活,讓城裏人過鄉下人的生活,既讓城裏人感受了不一樣的生活方式,又讓農民獲得了經濟來源。這樣的模式,我覺得將是改變三農問題的一個試點。”


    陳書記聽到這裏,臉色凝重起來,歎口氣說:“不是所有的農村都能像你說的這樣,畢竟,城裏人有限嘛。”


    “陳書記,”我誠懇地說:“一個地方的繁榮與蕭條,還是與主政的幹部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比如我們春山縣,我覺得發展旅遊,就能很好地帶動地方經濟的繁榮。”我頓了頓,舔了一下有些幹澀的嘴唇說:“春山縣是衡嶽市的革命老區,最後的一批土匪都是在春山縣正法的,解放衡嶽地區的革命先烈,也都長眠在春山縣。作為紅色革命老區來開發春山縣的旅遊,有著積極的意義。”


    陳書記不動聲色,又拿起手裏的書,不搭理我的話。


    “還有,春山縣有著衡嶽地區唯一的溫泉,地表溫度在六十度以上,而且溫泉水裏含的礦物質,與同類溫泉比,有更多的強身健體的微量元素。”


    “哦,還有這個事?”陳書記再次放下手裏的書:“春山縣還有溫泉?這麽說來,你有想法?”


    我微笑著點頭。


    陳書記卻不按剛才的話說下去了,轉頭問莫阿姨:“笑笑上樓去了?”


    莫阿姨道:“小萌這段時間好像心不在焉的樣子,笑笑來了,是好事。我還準備打電話找她呢。”


    轉過來問我:“你姓陳?是不是?”


    我趕忙答應說是。


    “你是何書記的外甥?”莫阿姨猶豫了一下問我。


    “我爸原來是何書記父親的部下,南下來的。我媽是何書記的表姐,所以他是我表舅。”我認認真真地回答莫阿姨的話,絲毫不敢造次。


    “怎麽認識了笑笑?”


    她看我驚疑的樣子,笑笑說:“就是微微。我們都叫她笑笑。微笑嘛,叫起來喜慶。”


    “我跟她是社教幹部,都是春山縣的社教幹部。”我說。


    “笑笑下去搞社教的時候,好像是在團市委吧?當初市裏下派十幾個社教幹部,都是市委市政府機關的年輕人。你在哪個部門?”莫阿姨饒有興趣地問我。女人都喜歡刨根問底,我不介意。


    “我當初是農業口下屬機關的辦事員。”我不好意思地回答。想起往事,不由心酸啊。自己當年被領導安排去搞社教,想著的是發配。沒想到與我同去的社教幹部,都是來曆不小的人物。


    莫阿姨哦了一句,不再問我了,起身給陳書記把茶滿上,說:“老陳,你好不容易回家休息一次,就別看書了。”


    陳書記笑笑說:“我沒事,你放心。你去休息吧,我跟小陳還說說話。”


    我受寵若驚地微笑,把本來坐實的屁股移了一下,以便提醒自己是在市委書記的家裏。


    “小陳啊,你們春山縣這次要在青年幹部中選拔一個副縣長,你知道這事吧?”陳書記第三次放下手裏的書。


    我心裏猛地一跳,點點頭說:“剛聽說。陳書記。”


    “這次你們春山縣選拔幹部,市委決定不拿意見,不幹涉,不阻擾。完全放手給老劉去做,我就要看看他,到底會給我選出一個什麽樣的副縣長出來。”陳書記麵含微笑,不緊不慢地說。


    陳書記的話讓我激動。這樣的話,一個市委書記,不可能會對一個小鎮長說。小小的鎮長在市委書記的眼裏,就是一顆白菜,充不了饑。但他確實說了,我聽得真真切切,難道陳書記垂青我了?我的一番賭注起了作用了?


    “回去好好幹。要相信組織,一個人有不有能力,一個幹部有不有品德,是在工作中體現出來的。說得好,不如做得好,說得多,不如做得實在。”陳書記仿佛在指責我,我的臉火辣辣起來,又不敢伸手去摸,隻好低下頭,看自己的腳尖。


    眼睛掃過帶來的人參,我立即起身,雙手捧起人參說:“莫阿姨,這是微微媽媽陳局長托我們帶來的,請您收下。”


    莫阿姨打量著人參說:“這個老陳,還跟我講究這些。既然你們帶來了,我退回去也不好,幹脆,等下你們走,記得給我帶點東西過去。我前段時間在外國考察,帶了一點化妝品回來,給老陳帶點去。”


    陳書記嗬嗬一笑說:“你們這些女人,越老越愛打扮了啊。”


    兩個老年人根本不在乎我這個外人在場,親熱地打趣。


    我尷尬地跟著笑,陳書記的平易近人到現在我開始領略了。這做官的人,官做得越大,越沒有架子,而且越發顯得食人間煙火。仿佛世事在他們看來,都不過是過眼雲煙。這是境界,做官的境界!


    樓梯上響起一陣腳步聲,接著就看到黃微微和陳萌兩個人,低著頭下樓來。


    陳萌半步也沒停,直接走到門邊換鞋,邊換邊對她父母說:“爸媽,我出去一下。”


    莫阿姨問道:“這麽晚了,你還去哪裏?”


    “有事。”陳萌換好鞋,看我還傻愣愣地坐在沙發上,眉毛一揚說:“你還不走?”


    我從恍惚中醒過來,抱歉地朝陳書記笑,走到門邊換鞋。


    “小陳鎮長,有機會我會找你再聊聊。”陳書記看一眼陳萌,搖著頭歎了口氣。


    我特意注視了一下陳書記,他的神色在這一歎中衰老了許多。


    一出門,黃微微就衝我說:“陳風,給何家瀟打電話,把他叫出來。”


    我隻好掏出電話,站在樹蔭下給何家瀟打,電話一接通,接電話的是小梅姐,一下就聽出來是我的聲音,帶著喜悅問:“是陳風鎮長吧?”


    她這樣的叫法顯然是開玩笑。自從我在她房裏看到她魅惑的內衣後,她對我似有似無的感覺,我能感受得十分真切。


    “家瀟在家嗎?”我問,扯下一片樹葉,放在唇邊。


    “他出國去了。你不知道?”小梅姐驚訝地問我。


    我一驚,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前天走的。我和太太一起送他上的飛機。”小梅姐壓低聲音說:“家瀟走的時候哭得一塌糊塗,太太也哭了。這出國這麽好的事,還哭什麽嘛。”


    “去哪個國家?”


    “我不知道。他們沒告訴我,我也不敢問。”小梅姐匆匆說:“太太要醒了,我不多說了。你有時間來家裏玩啊。何書記在念叨你呢。”


    掛了電話,我是真的呆如木雞了。站在不遠處的陳萌肚子裏懷著何家瀟的孩子,這家夥卻一撒腿跑到國外去了,這讓我怎麽說?讓陳萌怎麽辦?


    朦朧的燈影下,陳萌還楚楚可憐等著我的消息,我卻半點移不開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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