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書記臨走的話,讓我幾乎一夜未眠。


    縣裏選拔副縣長,而且指定在全縣幹部裏選。這就是說,排除了外地調入和市裏空降的可能性,全縣五百多名大小幹部,有資格競選副縣長的不低於十人。重要局委辦的一把手,大鄉鎮黨委書記,都是熱門人選,誰都有可能爆一個冷門。


    我雖然是鎮長,但我的行政級別是副處級幹部,言外之意,我也是有資格入選副縣長行列的人。


    劉書記跟我透露的這個信息,肯定也給其他人透露過。


    我深知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我是一個在春山縣有過六年基層幹部經曆的人,有學曆,有基層工作經驗,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我有個市委副書記的表舅。而且這個表舅對我關愛有加。我身上所帶的一切,完全符合幹部的選拔任用條件。


    但我也知道,在春山縣盤根錯節的人際關係裏,我什麽都不算,什麽都不是,比起半輩子或者一輩子在春山縣經營的幹部,我連根毛都不是。


    劉書記能告訴我,一定也會告訴別人!


    這是我在深思熟慮後得出來的答案。特別是他提到過鄧涵宇,臨近縣縣長的公子,資深的重點鎮鎮長,與我比起來,不論是社會關係,還是人際關係,我都沒法與之匹敵。我就像一頭孤獨的羊,在一群閃著饑餓眼光的鄧涵宇般的狼群裏,我幾乎沒有任何的招架之力。


    我想起一句古話,與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又想起另一句成語,叫“主動出擊”,心就蠢蠢欲動起來,決定回一趟衡嶽市,打探一下市委對春山縣副縣長選拔一事的態度。


    市委不插手安排,並不等於市委沒有態度。


    而且市委的態度往往能起到最後決定性的作用!


    工地有郭偉盯著,他就像一頭餓狼,時時死盯著孫德茂和錢有餘的一舉一動,好像手裏拿著一根鞭子,無時無刻不在驅趕著他們兩個前進。


    郭偉或許沒有得到消息,即便是得到消息,他也才剛升任蘇西鎮黨委書記,按理說,不會升任副縣長。


    想得到還得付諸行動。


    我先給黃微微打電話,告訴她我要回去一趟,問她有不有時間。


    黃微微高興地說:“你回家我怎麽會沒時間?你是回家。”


    她故意把“回家”兩個字咬得極重,意在提醒我“家”的重要性。而在我聽來,實在是弄不明白她的這個“回家”是指她的家?還是我的家?抑或是我們曾經商量要建的新家?


    不管她是什麽想法,我都能從她的話裏聽出了溫馨與甜蜜。


    黃微微父親貴為衡嶽市委組織部長,對全市幹部的升遷調任了如指掌。縣幹部屬市管幹部,必須由市委組織部考察任命,也就是說,春山縣副縣長的遴選,主動權掌握在市裏。市裏握有建議權和考察權的,這些權,全部掌握在組織部長黃山手裏。


    我悄悄地回到衡嶽市,直接就去了黃微微家。


    當我把春山縣要選拔副縣長的消息隱隱約約透露給黃微微聽,她一下就警覺起來,扔下我,嘴裏一疊聲叫著“媽媽”,衝下樓去。


    陳雅致局長這段時間一直在忙高速公路的開工建設,聽到女兒的話後,才突然想起來說:“我跟你爸這段時間也很少見麵。真不知道有這回事。”


    黃微微就急了,催著她媽給她爸打電話。


    我躺在散發著馨香的黃微微床上,眼睛看著頭頂的天花板,天花板上吊著一盞水晶吊燈,柔和的光鋪灑下來,把我嚴嚴密密地包裹在裏麵。


    我突然感覺輕鬆下來,心情無比的愉悅,黃微微肯定比我急,陳雅致局長也肯定比我急。因為我是她們家未來的女婿,如果做了副縣長,她一個市委組織部長千金下嫁給我,也算是門當戶對。


    更重要的是,到了副縣長這個層麵,升遷的速度會比做鄉鎮長快無數倍。在體製內做官,越是級別低,升遷得越慢,級別越高,升遷越快。隻要在官場混過的人,誰都明白這個道理。


    果然,黃微微急衝衝地跑進來,撲倒在我身上,先是嫵媚地一笑,然後告誡我說:“風,晚上爸爸會回來吃飯,你在桌子上提這事,好麽?”


    我搖搖頭,十分不情願地說:“我不提。我不是來跑官的,我提他做什麽?”


    黃微微伸手在我鼻子上一刮,嬌嗔地說:“你跑官就空手來跑?”


    我看著她嬌柔的樣子,心裏一陣憐惜,於是說:“我連人都送來了,怎麽會是空手呢?”


    她咯咯笑了起來,伸手在我咯吱窩裏撓了一把說:“誰要你的人了?你個臭男人,誰稀罕啊。”


    我正色道:“你真不要?不要我走了啊。”作勢起身要走。


    黃微微從背後一把抱住我的腰,將臉貼在我背上,喃喃道:“風,你一定要說。我爸這人,你是知道的,你不說,他會以為你不在乎。”


    “你還別說,微微。”我撫摸著她的手說:“我還真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啊。”她扳轉我的身子,將頭埋進我的胸口說:“我不想做鎮長夫人,我要做縣長夫人。”


    “要是我做不了縣長,你就不打算嫁給我了?”我打趣著她,心裏泛起來一股酸酸的味道。如果換作六年前,能與黃微微如此親近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你怎麽就知道自己做不了?我相信你。”她鬆開抱我的手,從床上跳下來,跑到書桌邊打開抽屜,拿出一張紙遞給我說:“你不娶我,你一輩子都會受到譴責。”


    我笑笑接過紙片來,映入眼簾的是薛冰的調令。


    我吃了一驚,莫名其妙的看著她,不知道說什麽好。


    “我幫薛冰調到群藝館了。調令前幾天剛辦下來,還沒來得及送給她。現在你來了,剛好幫我帶給她。”她歪著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你就不擔心?”我遲疑地說。


    “我擔心什麽?”她有咯咯嬌笑起來:“我們有約定,你別想歪了。你知道的,我有本事幫她辦過來,自然有能力幫她辦回去。”


    黃微微這句話顯得冷靜、冷漠而且自信,讓人心裏不由泛起一陣寒顫。


    我得岔開話題,這樣讓人尷尬的問題最好不要繼續下去,憑著我多年的經驗,討論得越多,毛病就越多,結局就難控製。


    我問:“陳萌和家瀟回家了嗎?”


    “早回來了。”黃微微將身子靠在椅子上,慵懶地說:“他們兩個啊,是前世的冤家。”


    “怎麽了?”我覺得她話裏有話。


    “你自己的表弟,你不知道?”她奇怪地看著我:“不過啊,我倒是很羨慕他們,雖然見麵就拌嘴,但能天天見麵啊。”她的神色無限神往,讓我感到一絲內疚。


    “他們拌什麽嘴呢?原來不是像泡在蜜罐子裏一樣嗎?那個親熱勁,讓人看著都不好意思。”


    “愛情也有保鮮期的。”她說,樣子惆悵起來,讓人頓生憐惜。


    我走過去摟著她的腰,在她光潔的麵龐上親了一口說:“我們的愛情,永遠都在保鮮期。”


    她嫣然一笑,說:“我們下去吧,等下我爸回來,你記著,一定要說。”


    我點了點頭,隨著她一起下樓。


    傍晚時分,黃部長的車在門口停了下來,黃微微像一隻花蝴蝶一樣飛跑著出去,摟著她爸的腰,親熱地擁著朝家裏來。


    我畢恭畢敬地站在門邊,手裏拿著一雙拖鞋,預備著給黃部長換鞋。


    晚餐很豐富,大家都認真地吃著飯,沒有人開口說話。我吃著美食,卻味同嚼蠟,偷偷看一眼黃部長,他臉上始終浮著一層微笑,但微笑裏隱隱藏著難言的威嚴,讓我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黃微微在桌子底下踩了我幾腳,眨巴著眼睛鼓勵著我。


    我剛要張嘴,黃部長卻推開了碗,從紙巾盒裏抽出紙巾擦了一下嘴唇說:“我吃好了。”


    說完扔下我們,一個人朝樓上的書房走去。


    黃微微一急,在後麵叫道:“爸,你等一下,陳風有思想想給你匯報呢。”


    黃部長停住腳步,回過頭吃驚地問:“哦,有什麽事要給我匯報?你是縣管幹部,有事匯報應該去找你們縣委書記和縣長啊,找我匯什麽報?”


    黃部長的話把我鬧得滿臉通紅,我趕緊說:“黃部長,我沒事匯報,您去休息吧。”


    黃部長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幾眼,轉過身頭也不回上樓去了。


    桌子邊剩下我和黃微微,還有一直低頭吃飯沒做聲的陳雅致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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