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賓館大院裏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來往的人我大都認識,不是縣局委辦的幹部,就是下麵鄉鎮的領導。


    我避開他們,繞到郭偉的車邊,朝你一看,果真看到凍得嗖嗖發抖的薛冰,抱著雙臂,無神地看著車窗外。


    我的心陡地一痛,拉開車門,伸手摟著她纖弱的肩膀,啞著嗓子說:“你怎麽那麽傻,不會下車去大堂裏麵坐啊。”


    薛冰推開我的手,澀著聲音說:“你怎麽來了?”


    我指著站在台階上團團轉的郭偉說:“他剛才才說起你在車裏,我日他娘。”


    薛冰嫣然一笑:“一個大鎮長,滿嘴粗話,也不注意自己的形象。”


    我苦笑道:“我是罵他,難道還要我用子乎者也麽?下來吧,一起進去,吃點東西。外麵冷。”


    薛冰倔強地說:“我不去,你也快回去。告訴你,我不是來找你的,黃微微叫我來,我們之間有事要談。”


    “她找你談什麽?”我莫名其妙。


    “談我們女人之間的事。你一個大男人,關心那麽多幹嘛?”薛冰冷冷地說:“還不快回去,等下讓她多心了。”


    她拉上車門,閉著眼,不再理我。


    我隻好垂頭喪氣回到台階,跟著郭偉進了房。


    屋子裏的氣氛熱烈了許多,徐斯冠教授破天荒地端起了酒杯,在跟劉縣長連幹了三杯後,又找黃微微喝,說這一路來,黃微微的車開得多麽的穩,讓他這個老頭子少受了多少顛簸。


    劉縣長今晚顯得非常高興,對敬酒來者不拒,而且有來有往。我理解他的心思,別看他高居縣長寶座,可在春山縣,他的身邊都是一群狼,都睜著狼眼看著他,磨著爪子,隨時都要撲上來咬他一口。


    他是一個非常正直的幹部,他在一潭渾濁的水中想要保持自己的清白,無異於濃墨畫過宣紙而不留痕跡。他一直在尋找一塊淨土,他曾經多少次想掛印離官,安安心心去做一個閑散的釣魚人,但他的良心告訴他,他還不能離開,他必須為春山縣的老百姓盡自己的責任。


    夜走衡嶽市找黃山部長要人,是他在深思熟慮過後的第一步反擊,但過不久郭偉來蘇西任黨委書記,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知道郭偉肯定是關培山去要的人。自己與關培山做了一輩子同事,兩個人誰抬起屁股,對方都知道要拉什麽樣的屎。


    對手!關培山的任命書宣布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對手真實的存在了。原來兩個人一個管意識形態,一個管經濟,互不搭嘎,各不相幹,見麵也隻是點頭之交。但關培山在做了縣委書記後,他的手就越伸越長,長得劉啟蒙不堪忍受。


    喝了酒的黃微微臉蛋紅撲撲的好看,看到我進來,不管不顧地問我:“去哪了?那麽久?”


    我心虛地笑,端起麵前的酒杯說:“來來來,我敬大家。”


    黃奇善一把奪過我手裏的杯子,罵道:“小子,你還沒敬縣長呢,還有徐教授。你得打個通關,怎麽能蒙混過關呢。”


    我豪爽地嚷道:“不就一個通關嗎?我接著了。”


    於是逐一敬過去,連黃微微也陪著喝了半杯。


    我剛一敬完,郭偉又開始上了,也來一個通關,鬧鬧嚷嚷的,根本不記得席間還坐著劉啟蒙縣長了。


    等大家鬧哄哄的一片時,我在黃微微耳邊說:“你叫薛冰來了?”


    黃微微歪著頭看著我說:“是啊,怎麽還沒到呢?”


    我說:“人早到了,坐郭書記的車來的,現在他的車上。”


    “你怎麽知道?”她奇怪地看著我。


    我笑笑,沒有回答她,心裏湧上來一陣酸楚。像薛冰這樣心高氣傲的女孩子,無論如何也不會被一個千金小姐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何況一個人孤獨地坐在寒冷的車裏,等待看不見的黎明。她肯定有事,這是兩個女人之間的事,並且非同小可。


    黃微微站起身來,走到郭偉身邊一陣耳語,我就看到郭偉尷尬地笑,轉身出了門,不一會,就帶進來麵色蒼白的薛冰。


    一屋子除了我和黃微微,其他人都驚愕地瞪大了眼。


    黃微微親昵地走到薛冰身邊,摟著她的肩說:“薛老師,你來了這麽不進來啊。”


    薛冰微微的一笑,朝滿桌的人頷首致意。


    劉縣長狐疑地看著她,遲疑半響說:“這位老師,不是你們蘇西中學的嗎?”


    我和郭偉一齊點頭。


    “有事?”劉縣長看著我們,麵露不悅。


    “劉叔叔,薛老師是我朋友,我請來的。”黃微微一看氣氛不對,趕緊解圍,一把拉著薛冰,在自己身邊坐下來。


    劉縣長哦了一聲,起身要告辭。劉縣長一告辭,徐教授也跟著要走,我們不好再留,大家把劉縣長送到門外,黃奇善早就打電話叫來了劉縣長的司機,接了劉縣長,一溜煙走了。又把徐教授送到電梯口,叮囑服務員親自送到房間。


    送走了劉縣長,我們又開始重整旗鼓。這回黃奇善不客氣了,捋起袖管,一隻腳踩在椅子上,儼然土豪一樣揮著手叫嚷:“陳風,你小子要開金礦了,大老板了,以後要記得兄弟們啊。”


    “屁!”我說:“金礦要開,也是國家的,難道還是我陳風私人的東西不成?不過,以後大家要買金子,打折。”


    其實我明白黃奇善是在虛張聲勢,我又何嚐不是如此?


    一屋五個人,除了薛冰,大家都曾經是搞社教的幹部,雖然之前大家不熟悉,但畢竟是一個戰壕裏爬出來的戰友。


    隻有薛冰,所有人都知道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而現在我的女朋友是黃微微,兩個女人同時出現在這樣的一個場麵,我不尷尬是不可能的事。


    郭偉和黃奇善都以為黃微微是蒙在鼓裏的人,而黃微微,以為郭偉和黃奇善是蒙在鼓裏的人。


    黃奇善的虛張聲勢並沒有引來太多的響應,黃微微親熱地拉著薛冰的手,叫服務員加上兩道熱菜來。


    屋子裏安靜下來,三個男人心照不宣地喝酒,誰也不開口說笑話了。


    薛冰的臉沉靜得像一麵湖水,淡淡地說了句:“劉縣長怎麽看到我就走呢?”


    黃奇善趕緊打著圓場道:“劉縣長事多,太忙了。不是因為你的原因。”


    薛冰再淡淡一笑道:“早沒事,晚沒事。我一來就有事。”


    大家就不好接話了。劉縣長確實是在她進來後走的,至於是不是因為她,誰也不清楚。


    黃微微替薛冰舀了一小碗熱湯,催促著她喝,說天氣冷,先暖暖身子。


    薛冰也沒推辭,輕輕一笑,低頭喝起來。


    隻有我,才能讀懂薛冰的表現。她是在強忍著感情,麵對三個優秀的男人,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女,她薛冰雖然不自慚形穢,畢竟這裏有兩個人與她的生活有過交集。


    薛冰曾經說過,她要保衛愛情!


    我的心裏像跑著一隻老鼠,抓撓得我痛苦無比。


    郭偉首先表示頭暈,說暈頭大曲老是後發製人,他喝了酒,不敢開車了,今晚就在賓館裏開間房休息了,說著就起身要走。黃奇善跟著說明天還要討論高速公路拆遷遺留問題,也要先走。


    眼看著兩個人一前一後溜走了,屋子裏就剩下我們三個人。


    沉默了一陣,黃微微打破寧靜說:“我們都先回房間休息。薛老師跟我住一間。”她指著我說:“你自己去前台拿房卡,奇善把房都安排好了。”


    薛冰猶豫了一下說:“我還是自己開間房吧。”


    黃微微笑道:“我們不住一起,怎麽聊天呢?”


    薛冰就不好意思地笑,跟在她的身後,出了門。


    我從前台拿了房卡,歪歪扭扭找到房間,開門一進去,就把自己摔倒在床上,躺了半天,拿出手機,給黃微微發短信。


    “你們聊什麽呢?”


    “不關你事。”她回過來,口氣冷淡無比。


    “我能聽聽麽?”


    “現在不可以。”


    “什麽時候可以?”


    “半夜。”


    “?”我發過去一個疑問號。


    半天她回過來兩個字“房號?”


    難道她半夜要過來我房間?我猶豫了半天,終於放棄了欲望,關了手機,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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