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德茂的工地如火如荼,熱火朝天,不到十天,一塊看不到邊的空地像黃布一樣在老鷹嘴下鋪展開來。


    工地得到重新開工的通知,恍如涅槃重生一般,所有人都覺得無比珍惜。


    郭偉把全部的時間都放在了工地,自己拿來一床被子,找孫德茂要了個窩棚,把辦公室正式放在了新政府。


    半裏路外的錢有餘唉聲歎氣,扔下自己的施工隊,帶著月白開著車一溜煙回了衡嶽市。半路給我打個電話,說如果水廠建不成,政府就要退他的錢,否則,他就跑縣政府樓頂去跳。


    我說:“錢老板,你上次給我說了一個故事,說老者失馬的,還記得不?”


    錢有餘想也沒想回答我說:“不是塞翁失馬麽?怎麽不記得。”


    我說:“記得就好。現在談什麽跳不跳樓?你跳死了,你月塘村的人怎麽辦?現在又沒個結論,你看孫德茂,不是柳暗花明了嗎?要跳,我陪著你一起跳。”


    錢有餘被我的話感動,在電話裏帶著哭腔說:“陳鎮長,你也知道,建這個廠,我是得罪了很多人的,你這裏我活不下,春山縣我都沒辦法活。建不成廠,我就是死路一條。”


    過了一會又說:“老兄弟我也對不起你,讓你的工作調動都泡了湯。”


    我連忙說沒事,掛了電話,想起要請地質專家的事,尋思半天,覺得衡嶽市的專家基本沒戲,要是他們有本事,還會找不出這裏有座金礦?我得去省城找,找真正的專家來。


    停工水廠是我的決定,郭偉基本不管。本來建水廠就跟他沒太多的關係,剛好現在他熱衷的遷址工程複工了,因此他就一門心思去忙自己的事了。我跟他說要去一趟省城,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說鎮裏的事,他會處理好。


    去省城找專家得有關係,不是有錢就能請到人。我在省城讀過四年大學,但從來沒跟地質專業的有過半毛錢關係。想起黃奇善也是省城畢業,而且他的學校裏有個地質專業,在全國都是排得上名的,於是就給黃奇善打電話,開口就叫他陪我一起去省城。


    黃奇善還是在忙高速公路的事,征地拆遷工作做完了,但還有些尾巴要處理,他脫不開身跟我去。


    我又不想把這事跟錢有餘說,遲遲艾艾半天,把心裏的人都排了一個遍,覺得還真找不出一個人來。正在煩惱,黃微微的電話打來了。


    黃微微在我上次回來後,是第一次給我打電話,口氣似乎沒有原來的溫柔,開口就問我什麽時候辦好調動手續?


    我明確告訴她我不準備調回去,話還沒說完,她就啪嗒一聲掛了電話。


    黃微微肯定又生我的氣了,其實她不知道,不是我不想調回去,而是我身不由己!


    在衡嶽市我們曾經憧憬過,調回去後我們先買下一套房,元旦就把婚結了,她爸媽送一台小車給她做嫁妝,黃微微自己有車,做嫁妝的這台車其實就是送給我的。我要在結婚前把駕駛執照拿到手,結婚當天,婚車要自己開!


    現在調不回去,一切都成了泡影,因此我也煩,同時又在慶幸,因為我實在沒有做黃微微老公的準備,一個男人,到了快結婚的時候,還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愛著要結婚的對象,這似乎令人感到可笑。既然思想還存在瑕疵,調不回去就成了結不成婚的最好理由。


    我的理由仿佛隻有我自己認可,因為黃微微在電話後的第二天開著她的車來了,車裏還帶著兩個人,居然是何家瀟和陳萌。


    陳萌從下車就沒給過我好臉色,好像看什麽都不順眼。市委書記的千金駕臨,又是市報的首席記者,春山縣自然不敢怠慢,縣委宣傳部的一個副部長亦步亦趨跟在她屁股後,趕也趕不開,得知伴在千金身邊的少年郎是市委副書記的公子,宣傳部副部長連說句話都哆嗦。


    我被叫到縣委宣傳部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春山縣這幾年有了很大的變化,原來的一些低矮房子現在都變成了高樓,一條春花大街寬三十米,大街連接五個十字路口,每個十字路口都是一個花草族錦緞轉盤,轉盤的中央豎著一根高大的路燈柱,一到晚上,燈光把這座縣城照得通明。


    春山縣委在關培山的領導下,依靠廣東老板在城裏開通了免費公交路線三條,我就搭免費公交車去了縣委宣傳部。


    副部長冷汗淋淋,他屋裏坐著三尊神,每個都來頭大,除了市委正副書記的千金公子,還有一位一直皺著眉頭的組織部長的令愛,這三個人背後站著的人,任何一個動動手指頭就能讓他這個副部長一文不名。


    副部長並不知曉我們的關係,他是被縣委辦公室主任通知,說市報的記者來了,要他出麵接待,誰知道一見到真人,才在心裏暗暗罵縣委辦主任,我操!給老子找來三個炸彈!


    何家瀟這小子見到我連“哥”也不叫一聲,裝作不認識我一樣,白著眼看掛在牆上的日曆。


    我一進門,副部長就找個機會溜了出去,臨走時朝我使個眼色,我也使勁朝他眨巴著眼,反正我是沒明白他眼色的含義。


    陳萌首先開口:“陳風,你是不是不知好歹?”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陪著笑臉去跟黃微微說話。


    “你別裝作沒聽見!”陳萌對我的態度顯然不高興,她逼近我一步,直視著我說:“調令到了,你為什麽不辦手續?你還準備在春山縣呆多久?”


    我無限委屈地說:“不是我不想走,縣裏不放人,我能走哪裏去?”


    “誰敢不放你?”陳萌咄咄逼人。


    我苦笑著說:“有組織紀律約束,我也不能例外吧。”


    “你告訴我,是不是劉縣長?還是關書記?”說著就掏出電話要打給這兩個人。我趕緊攔住她的舉動,言不由衷地說:“其實我自己也有點想法。”


    “你不知道?為你工作的調動,我甚至都找了我爸了。微微媽陳姨親自跑人事局,屈下身子跟別人說好話,你怎麽就一點也不珍惜?你今天得說出一個道理來,否則,你在春山縣也別想混了。”陳萌像是下了最後通牒。


    她的話讓我的心頭騰地冒起一股火來,我一掌拍在桌子上,吼道:“陳萌,你說話得有輕重!”


    我一發火,讓何家瀟吃了一驚,他終於轉過身來,叫了我一聲後,悄悄拉了一下橫眉怒對的陳萌衣角,打著圓場說:“大家都冷靜冷靜。”


    副部長推開門,探進頭來看了看,被陳萌瞪了一眼後又趕緊縮了回去。


    黃微微終於開了口:“陳風,你到底有什麽想法?我媽給你打電話,我也給你打電話。你要知道,失去這個機會,以後就很難了。”


    我不置可否地微笑,安慰她說:“微微,我什麽想法也沒有,我是春山縣的幹部,我必須要遵守幹部條例,何況,我現在調走,一個沒有任何成績的人,靠著裙帶關係升官,你說,是我陳風做事的風格嗎?”


    黃微微臉上一澀,低下頭絞弄著手指頭,輕聲說:“你就不能為了我,稍微放低一下尊嚴?”


    我搖搖頭,堅決地說:“微微,做男人要頂天立地,你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被別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吧?”


    她的臉一紅,神情有些扭捏,輕叱道:“誰的丈夫呀?”


    陳萌被我一掌打暈了半天,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來,接過黃微微的話說:“我說微微,你就是個死心眼。這個陳風,一身的土氣,也不知道你看上他那一點了。”


    我笑著道:“我就是個農民,在春山縣已經做了六年農民了,不怕你說的。”


    “我才懶得說你。”陳萌撇撇嘴,扯過何家瀟說:“我們出去走走,讓這對死冤家說句話。”


    陳萌他們一走,黃微微突然眼睛一眨,掉下幾滴淚來,抽抽噎噎的,讓我手足無措。


    “你不願調走,你是不是還愛著薛冰?”她單刀直入。


    “沒有。”我十分肯定地回答,心裏突然一痛。她沒來由的提起薛冰,讓我一下子沒轉過彎來。


    “你不用騙我!我上次在你這裏就全部知道了。”她停住了哭,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看著我說:“陳風,你就給我一句真心話,好嗎?”


    我還是搖頭,我不能傷害她們!我現在任何的表態,都會受到靈魂的拷問。


    “我明白了。”她突然站起身來:“我們來得不是時候,你是不是以為我們來興師問罪的?”


    我不置可否地點頭,黃微微她們的到來,確實讓我有點始料不及,我正準備打算回衡嶽市,去中部省找專家。


    “如果你還愛著薛冰,我馬上就走,如果你還愛我,就跟我回衡嶽市。”她扔下這句話,背轉身去,看牆上掛著的一幅“寧靜致遠”的字,等待我的回答。


    “微微,”我叫她一聲:“我現在需要你幫我。”


    她沒理我,依舊看字。


    “你知道嗎?我們的水廠工地挖出了狗頭金,我懷疑這裏有金礦。”我言辭懇切:“如果我在走之前,送給他們一座金礦,我會走得心安理得。”


    “你要我做什麽?”她終於幽幽地回了一句話。


    “我想去省裏找地質專家。”我說,過去板著她的肩膀,無限深情地說:“我想你跟我一起去。”


    她不相信地盯著我看,半天才說:“要是沒有金礦呢?”


    “沒有就沒有,我盡心了,良心過得去。建好水廠,我就回衡嶽市,哪怕辭官不做,就陪著你。”我看她的麵色有緩和的跡象,趕緊恢複嘻皮笑臉的神態。


    “你可要記得自己說的話啊。”她天真地笑起來,似乎突然想起一樣告訴我說:“我幫薛冰也辦好了調動,讓她去群藝館,你說好不好?”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我六神無主,心裏暗暗責怪眼前這個女人,這世上隻有把情敵放逐到天涯海角的,哪裏有把情敵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女人?這是個多麽純真的人,她的心像藍天一樣的純淨,讓人看不到半點雜質。


    “你真傻!”我伸手摟住她的腰,她慢慢依了過來,身體慢慢變軟,直到如一朵盛開的桃花一樣,燦爛地張揚著自己的熱情。


    “你別想著好事。”她羞羞地一笑,伸手擰著我的耳朵:“我告訴你,陳風,我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就是要讓自己時刻能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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