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媽從旅客通道一出來,仿佛周圍的陽光都被感染得格外炫麗。


    這是個美人,而且美得極致。銀盤似的麵龐上浮著一絲淡淡的微笑,矜持而不張揚。一頭少女才有的長發如瀑布一般傾瀉下來,仿佛萬千旖旎。皮膚白皙得似乎吹彈得破,身材修長,氣質高雅,有著北方女人的高貴,透著江南女人的婉約。


    她身後跟著一個麵目清秀的少年,推著行李車,看到何至表舅,開口叫了一聲“爸”。


    何書記的眼睛濕潤起來,伸手抱住自己的兒子,在他後背輕輕拍了拍,上下打量一番,滿意地笑了。又朝著愛人微微一笑,鬆開兒子,伸手拉住她的手,深情地說:“宛如,辛苦了。”


    舅媽宛如,全名丁宛如。一個北方城市原來市委書記的女兒。來衡嶽市之前,出任該市投資發展集團副總裁。


    我在驚豔之餘,還是乖巧地走上前,乖巧地叫了一聲:“您好,舅媽。”


    宛如舅媽看到我,微微一怔,張口欲說什麽,終究沒說出來。


    表舅介紹我說:“衡嶽市蔣敏表姐的兒子,陳風,他父親是我父親的老部下。我曾經跟你說過。”


    宛如舅媽沉思了一下,笑顏如花地恍然大悟:“記得了。他家祖上是開藥鋪的。”


    寒暄了一陣,我從少年手裏接過行李車,司機老遠看到了,立即打開後備箱,一溜小跑過來,從我手裏接過去,又一溜小跑回到車邊,認真地安放行李。


    少年朝我伸出手來:“何家瀟,我該叫你大哥。”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溫軟潔白,手背上的血管曆曆可見,指甲修剪得整齊漂亮,一看就知道是個修養不錯的小男孩。


    “陳風。”我說,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以後就成了南方人了。其實我跟你一樣,有一半的血是北方人的血。”


    他不明所以地看著我,我微微一笑:“我父親是北方人,跟著你爺爺從北方來的。”


    他哦了一聲,爽朗地大笑起來,笑聲惹得走在前麵的何至夫婦回過頭來,宛如舅媽眼角一挑,笑道:“你們兩個,什麽事那麽開心?”


    我趕上去幾步說:“舅媽,我剛跟家瀟說,我也是半個北方人。”


    “這個我知道。你表舅還在張家口的時候,念念不忘的就是你們一家。其實啊,老何的心思,我何曾不理解。”


    宛如舅媽神情淡淡的,步履輕盈飄逸。


    表舅殷勤地拉開車門,朝兒子做了個鬼臉,惹得我想笑,卻不敢笑出聲。


    他們一家三口坐後邊,我坐在副駕駛的位上,指揮著司機打道回府。


    我掏出手機,給小姨發了條短信:表舅全家來衡,準備接風。


    不一會,小姨回了短信:何人參加?


    我再回過去:你決定!


    發完短信,我正要閉目假寐,何家瀟拍著我的座椅,叫道:“陳哥,你現在是鄉長?”


    我轉過頭,不好意思地笑道:“哥能力不行,做個鄉長都感覺很吃力。家瀟,你已經畢業了,想幹什麽呀?”


    “我呀,堅決不從政,我要做企業家。”何家瀟自負地笑:“我學的專業就是市場營銷,四年大本,不做這行,浪費我老師的苦心。”


    “不打算考研?”


    “不考,沒意思。”


    “我是考不上,所以我也不考。”我說,自我解嘲地笑。


    宛如舅媽接過我的話:“沒考過,怎麽就知道考不上?還有你,家瀟,什麽想法都不許有,老老實實給我複習準備,參加今年的研究生考試。”說著側過臉去,對何書記說:“老何,你該管教管教你兒子了。我替你管了二十年,現在該輪到你管了。家瀟考不好,你也別想著回家。”


    何書記笑道:“怎麽搞得我連家也不能回了?”


    宛如舅媽微微笑道:“原來你的家在北方,現在我們的家在南方了。北方的家不可以不回,南方的家我看你回不回。”


    “我當然要回家。”何書記叫屈道:“家瀟,如果你不想你老爸露宿在外,你小子就跟我好好努力啊。”


    何家瀟一點也不給父親麵子,鼓著腮幫子說:“老爸,我還不支持你呀?你看我,從北京畢業,別人都要留在北京發展,我卻要跟著我媽來你這裏。你這個破衡嶽市,不知道有什麽值得你留戀。”


    何書記滿臉陰雲,不高興地說:“是人才,在哪裏發展都一樣。衡嶽市怎麽了?你爺爺,你太公,你祖先都是這塊地方的,你回來,是認祖歸宗。”


    “老封建思想。”何家瀟不滿父親的說話,扭轉頭看窗外。


    宛如舅媽溫婉地微笑,不緊不慢地說:“你們兩父子啊,一見麵就掐。不過,老何啊,我們這次回來,是真正意義上的回家。人回家了,總不能閑著,特別是家瀟,孩子有想法,就讓他去闖。我就一個要求,你們父子都給我聽著,家和氣順,各自努力。”


    何書記顯然很尊重愛人,忙著表態說:“嗯,就是。”


    接下來大家都不再開口,各自想著心事。


    還是何家瀟耐不住寂寞,又拍打著座椅叫我:“陳哥,聽說南方的歌廳很發達,你帶我去看看,好不好?”


    我還沒表態,何書記就惱了,沒好氣地說:“家瀟啊,你大學都畢業了,還一門心思想著玩嗎?歌廳是什麽地方?怎麽能適合你去?不許去。”


    “我偏要去。”何家瀟固執地說。


    “你敢!”何書記幾乎要狂怒:“老子打斷你的腿。”


    何家瀟反倒笑了,取笑父親說:“爸,你還是個高級幹部呢,跟農村老大爺比,一個樣嘛。”


    何書記嘀笑皆非,求援地看著宛如舅媽。


    宛如舅媽淡淡一笑:“孩子長點見識不是不可以。這不,小陳帶著他,應該是沒什麽問題。”


    我隻好接過話來說:“舅媽您放心,家瀟老弟的事,一切有我。”


    何書記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他們一家人,除了剛見麵的時候還有一絲溫馨,上了車,幾乎都是劍拔弩張的,誰也不讓著誰。這一家子的人,不是我想的那麽溫暖。突然想起表舅來衡嶽市快兩年了,舅媽才姍姍而來,這其中,又有多少我們不知道的事?


    回來我們走的還是高速,一路順暢無比。


    車到衡嶽市,暮色才剛剛籠上來。


    衡嶽市最高建築--電信大廈的樓頂射出一束藍色的激光,穿破蒼穹,城市的燈光亮了起來,映照得天邊一團橘紅。


    車從高速收費站出來,就看到路邊站著笑吟吟的小姨和他的丈夫,身後停著一輛嶄新的小車,黑色的車身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出高貴和大方。


    我轉頭對表舅說:“何書記,我小姨他們來接我們了。”


    何書記顯然很意外:“他們怎麽知道?”


    我笑而不語,叫司機在他們麵前停住,自己下了車,與小姨打著招呼。


    何家瀟也跟著下來了,圍著車轉了一圈,嘖嘖稱讚。


    小姨是何等聰明的人,笑眯眯地說:“是家瀟吧?”


    何家瀟聞言抬起頭看著我。我介紹說:“是小姨。我們的小姨。”


    何家瀟就跟著叫了一聲,舍不得離開半步。


    “要不,你來開?”姨父說著要把鑰匙遞給他。


    何家瀟倒是很爽快地接了,說道:“我有駕照的。在學校我就拿了。”


    沒等我製止,他已經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跟著我們走。”小姨叮囑我,也鑽進了車裏。


    我依舊上了何書記的車,看到他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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