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德茂算是蘇西鄉財大氣粗的人,他帶著三個人直奔鄉政府找郭偉,我第一次見到他的廬山真麵目,原來是個三大五粗的家夥。


    孫德茂現在算是半個城裏人,在衡嶽市買了房子,老婆孩子一家人都住在城裏。戶口卻沒解決,還是我們蘇西鄉的農民。孫德茂的老爹本來也跟著住城裏,城裏講衛生,進屋都要脫鞋,這就苦了一輩子喜歡到處亂吐痰的老爹,孫德茂為了杜絕老爹的亂吐,特地為他準備了三個痰盂,一個放客廳,一個放臥室,一個放餐廳。


    痰盂擺在別人一眼都能看到的地方,本來就讓人不舒服,加之老爹吐痰從來不講究個章法,吐得痰盂裏麵沒有,外麵到處斑斑駁駁,使人惡心。


    首先是孫德茂的兒子不幹了,嫌爺爺不講衛生。特別是餐廳裏痰盂,吃著吃著,老頭子從喉嚨裏咕隆咕隆一陣,張口就來,倒人胃口。


    兒子不幹還沒事,老婆跟著來了,每晚在枕頭邊嘰嘰歪歪,讓人睡覺不成,假如遇到孫德茂性起,老婆會堅決背過身子,留個後背讓老孫捏著個物件找不到地方,於是也厭煩起來,在言語之間時不時會說老爹幾句。


    老頭子本來就不願意天天呆在樓上,腳踩不到土,他心底一直沒底,總覺得虛空虛空的。於是就下樓去,樓底下的老頭子老太太卻不願與他這個鄉裏老頭子打招呼,一個人在院子裏瞎溜一天也找不到半個人說話,憋得嘴裏發臭,思來想去,覺得活在城裏簡直就是活受罪,就堅決要一個人回鄉裏去住。


    孫德茂不放心把老爹一個人丟在鄉裏,畢竟八十多歲的人了,哪天要上西天誰都說不準。萬一趕不上送終,會給鄉裏留下笑柄。正在愁得一塌糊塗,表弟卻表示願意幫著照看老爹,也沒條件,隻是說家裏多一老,好比多一寶。


    孫德茂算得上是個孝子,老爹在鄉下住,生活費每月一千塊是一分不少。稍有空閑,必定一個人回鄉下來看望老爹。


    如今老爹有人照顧,他自然高興。皆大歡喜把老爹送到鄉下,沒過多久,柳權和郝鄉長就找上門來,要他捐錢修路。孫德茂是一千個不願意,柳權就承諾,隻要他捐款,路通了後,鄉政府就把客運權交給他來做。


    孫德茂是個精明的人,聽到柳權這麽一說,仔細一盤算,這可是個天大的好事,一來在鄉裏樹了個好名聲,又感恩了表弟,自己還能賺錢,於是就捐了十萬塊。


    現在鄉政府門前的路邊,豎著一塊兩個人高的功德碑,孫德茂當仁不讓排在第一位。


    對於孫德茂,我隻聞其名,不見其人。


    如今三大五粗的孫德茂像個孫子一樣的點頭哈腰,我就知道他肯定是有事相求。


    果然,說過幾句寒暄的話,他就開門見山提了要求--鄉政府的遷址工程他想承包。


    郭偉不露聲色,淡淡地喝著茶,眼睛盯著麵前的文件,顯得日理萬機。


    “郭書記,我第一次來拜見領導,請郭書記原諒。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早就聽說家鄉來了個年輕的書記,年輕有為,一直想著來拜會領導。可是書記你知道,我們這些鄉裏人,在城裏討個生活多不容易,一天不賺錢就會餓死。這樣就拖到現在了。郭書記你一定要原諒我。”


    郭偉抬起頭,微微一笑說:“見外的話啊。”


    孫德茂就笑,趨步上前,畢恭畢敬遞上煙。


    郭偉搖搖手拒絕,孫德茂收回手,顯得無限崇拜的樣子說:“不抽煙好,領導一般都不抽煙。這煙啊,既傷身體,又傷金錢。我們這些農民,就一定要抽,抽死了好。”


    “你這麽說,我們陳鄉長也是農民了?”郭偉皮笑肉不笑地指著我說。


    孫德茂這才注意到我,滿臉堆笑地說:“不敢不敢。陳鄉長這麽年輕,抽個煙,是藝術呀。”


    我就笑了,說:“孫老板,你對抽煙還有這麽多的說道,文化人嘛。還藝術啊。”


    孫德茂一點也不尷尬,跟著我們嘻嘻地笑,自己起身續滿杯子裏的水,說:“你們兩位是我們蘇西鄉的父母官,都是大城市裏的人,為了我們蘇西鄉,願意跟老鄉們一起吃苦,我作為蘇西鄉的人,再不出點力,以後哪裏還有麵子去見列祖列宗。”


    “跟你祖宗又有什麽關係了?”郭偉好奇地問。


    “跟我祖宗倒沒太大的關係,跟我就有關係了。”孫德茂吐出一股濃煙,誠懇地說:“兩位領導想想啊,鄉政府遷址這麽大的事,我一個在外麵打拚的人,錢不多,多少還是可以出點力。我保證,絕對不賺一分錢,隻要建好鄉政府,我老孫願意付出。”


    “你想怎麽付出啊?”郭偉放下手裏的筆,端起杯子喝口水問。


    “隻要把這個項目交給我做,該花多少就多少,我懂。”孫德茂幾乎就要拍著胸脯子說話了。


    “孫老板的心意我們領了,是不?陳鄉長。”郭偉轉頭看我一眼,不輕不重地說:“我們這個項目比較大,一般小包工頭怕是做不好。”


    “領導放心。”孫德茂著急地說道:“我這個公司不算小,市裏有好多樓都是我們建的。有一個還獲得過魯班獎。”


    “真那麽厲害?”


    “真的。我有證書的。”


    孫德茂吩咐跟來的人打開手提包,拿出一個燙金的證書,雙手捧著遞給郭偉。


    郭偉沒接,笑著說:“不要看了。我相信孫老板的話。”


    孫德茂就自負地笑,說:“建築工程對我來說,就是小菜一碟嘛。”


    “我實話跟你說,孫老板,鄉政府的這個工程,是國家項目,資金雖然不是問題,但還是要講個行規,你要建,能墊資不?”郭偉不緊不慢地說。


    “墊多少?”孫德茂顯然沒有這個思想準備,想了一下說:“行規一般隻是墊一層,建第二層時要付第一層的錢。你們政府的項目,我們不談錢。”


    “好,既然不談錢,我們就把話說到底,你要做,就全額墊資。否則不談。”郭偉說得斬釘截鐵。


    “總要付一點吧。我們按照規矩辦,好不?”


    “你怕我們政府不給錢?”


    “郭書記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不是怕不給錢,我是怕壞了行規。”


    “你那個行規,在我這裏就要破一破。能破則立嘛。”


    孫德茂一時沒了言語,坐著想了半天,說:“郭書記,沒半點商量了?”


    郭偉搖搖頭,臉上不露半點聲色。


    “這樣啊。”孫德茂自言自語地說:“這個工程要墊進去幾百萬呢。”


    我插了一句說:“幾百萬對你來說,不就一場毛毛雨。”


    孫德茂苦笑著說:“說大也不大,說少也不少了。要是能按規矩付款,墊點資問題不是很大。全額墊,怕是墊不來啊。”


    “你能墊多少?”郭偉追問。


    “百把萬吧。”


    “可以啊。”


    “餘款我們要簽個合同,鄉政府要承諾什麽時候付清才好。”


    “小問題。我告訴你孫老板,我們政府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錢。”郭偉得意洋洋地說:“感謝你,孫老板,還記得家鄉的建設。我先表個態,關於鄉政府遷址工程的事,鄉政府會第一時間考慮你。現在不能說交給你做,組織程序還是要走的。”


    郭偉指著孫德茂對我說:“陳鄉長,具體細節你負責談,我還有事,不陪了。”


    郭偉的逐客令讓我們都站起來。我熱情地邀請孫德茂去我辦公室坐坐。


    還沒坐穩,聽到外麵就傳來月白的聲音,問:“陳鄉長在家嗎?”


    我拉開門,就看到月白笑吟吟地站在走廊裏,旁邊站著一身名牌的錢有餘,張著一張露出金牙的大嘴,朝我傻乎乎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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