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過了,枚竹一直沒來我家,連小姨也沒出現。兩個人像突然消失了一樣,一連幾天,音訊全無。


    大年初二的早上,接到郭偉電話,問我去不去鄉政府,我斷然拒絕。一邊的薛冰滿臉不高興,嘟嚷著說初二這天是女婿去丈母娘家拜年的日子,我不去蘇西鄉,就是沒把她娘當做丈母娘。我懶得解釋,一個人出門站在街邊,跟來來往往的左鄰右舍拜年。


    吃過早飯,老娘叫我去小姨家拜年,輪規矩,應該是她先來,但小姨還沒生孩子,她的輩分就比我大,我是應該要先去她家拜年。


    門外的雪開始融化,本來一幅白山雪狗的圖畫突然就變得肮髒起來,融化的雪水順著街麵肆意流淌,夾著鞭炮的紙屑,殘留的飯菜,煤球的黑暗。屋簷上的冰柱滴滴答答滴下水來,把原本豐滿的身體慢慢消化成細水,直到跌落到地上,清脆地摔到地上,粉身碎骨。


    融雪的日子天氣更顯得寒冷,來往的人都縮著脖子,雙手插在衣兜裏,鼻子裏噴著團團熱氣,熱情地跟我打招呼。


    我們這條街,住的大多是走夫販卒,也是這個城市最早的原住民。城市的高樓仿佛與他們有著遙遠的距離,寬敞的大街也離他們的生活十萬八千裏。這條街的所有房屋都是淩亂的,搭建的小屋遍地都是。街上有一家中藥鋪子,還保留著過去的模樣,不過現在的主人是國營企業。我老娘很少去中藥鋪子,這家中藥鋪子,其實就是我外婆的產業。我老娘在這個中藥鋪子裏長到十六歲,等到我老爹他們部隊打過來,我老娘已經是這條街上的美女,是中藥鋪子裏的一道風景了。


    年紀大的老人還戲稱我叫“少爺”,說我是中藥鋪子的唯一男根,盡管我姓陳,已經與掛著“和慶堂”牌匾的中藥鋪子老板何元奎挨不著邊,可我畢竟是他的外孫,身上還留著老何家的血。


    老娘還在屋裏叫我,薛冰裹著圍巾出來,上下打量一下我說:“傻站著幹嘛呢?媽要我們去小姨家拜年,你沒聽到?”


    我把她的一縷頭發捋到耳後說:“就去,反正沒什麽事,吃過中飯我們就回來。”


    薛冰的眼光朝我身後瞟了一下,立即就歡快地越過我,向我身後跑過去。


    我回頭,就看到小姨和枚竹正從的士裏下來,手裏都提著拜年的大包小包。高聲大氣地叫我:“陳風,快過來幫忙拿東西。”


    我還沒去她家,小姨倒先來了,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的記憶裏,從來都是我先去她家,然後她再跟著我一起回來。


    “陳風啊,你小子別得意,我是來給你爹娘拜年,可不是給你拜年。”小姨笑眯眯地看著我們,愛憐地對薛冰說:“年過得好吧?”


    薛冰抿嘴一笑說:“小姨,本來我想年前去你家玩,陳風老是不肯去。”


    小姨就罵道:“他是個死沒良心的東西,有了媳婦,哪裏還會記得小姨。”


    我嘿嘿地笑,小姨的話我不會見怪,她就是個口快的女人,不過,自從我有了薛冰後,我感覺我們之間的親密無間狀態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客氣和別扭。


    老爹點了一掛鞭炮扔在屋外,炸起的殘雪四下飛舞。


    我家是個小院落,院子裏種著一些蔬菜,夏天種辣椒絲瓜,冬天種蘿卜白菜。我曾經想要在院子裏種一些花草,遭到老爹的激烈反對,隻好作罷。


    院子是我外公家的一個老長工的家業,老長工祖祖輩輩跟著我外公家,唯一的兒子被抓了壯丁後,死在了武漢保衛戰。恰好我外公一家被趕出中藥鋪子,後來又下放到農村,回來後沒地方住,老長工就收留了曾經的老主人。再後來我外公他們去世,老長工的養老送終全部是我娘完成的,老長工閉眼的時候就把這個小院子送給了我娘。


    我老爹在接手這個院子的時候做了一些改造,把原來的小偏屋都拆掉了,蓋了如今的一棟兩間住房,一間客廳的住宅,小院子還是繼續保留,靠西邊他蓋了兩間雜屋,堆放煤球和一些他預備今後做棺材的木材。


    枚竹在進屋後除了跟老爹老娘拜年,再沒多說一句話,安靜地喝著茶,看我們說話。


    我還在為枚竹年前偷偷握我手耿耿於懷,不知道這個小丫頭片子心裏究竟在想什麽。現在看她平靜的臉上沒一絲的波瀾,我的心裏居然就不平靜起來。


    小姨大大咧咧把拜年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指著其中的兩條煙和一對酒說:“風兒,你今天去你表舅家拜年,這些東西我給你準備好了。”


    我老娘立即讚同,老爹絮叨著說:“是要去給何至拜年,聽說他老婆孩子沒回來,他是一個人在這裏過年。”


    “沒有聽說,就是這個樣子。老表哥他不想去張家灣,老表嫂不想來衡嶽市,都獨自過年,有意思嗎?”小姨氣憤地說:“我老表嫂真不應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嘛,嫁給了我老表哥,就不管他在哪裏,跟著才對,怎麽能扔下他一個人呢?”


    老娘打斷她的話說:“伶俐,你自己還是個小孩子,你懂什麽啊?人家家事,你管得著?”


    小姨神情無奈地說:“姐,不是我說你,你看你,表哥來衡嶽市一年多了,你去看過他嗎?”


    老娘笑道:“他是做官的,我一個平頭小百姓,又沒什麽事,找他做什麽呢?”


    “畢竟是親戚啊。”


    “我還不知道是親戚?”老娘不高興地說:“假如何至不是當官的,他一個人在衡嶽市,你姐我就肯定會把他請來家裏過年。”


    “你呀,就是自己心裏鬼多。他當官怎麽啦?官總要人去做吧?你不做,他不做,誰來做官。他當官還有什麽錯?你家兒子現在不也在當官,怎麽就沒看你不管他?三天不見,就哭哭漓漓找我,以後不許來找我了。”小姨說著說著笑了起來。


    老娘想要打她,她扭身撲到在我身上,張牙舞爪地說:“說到你心坎子上去了吧,惱羞成怒啦。”


    說笑了一陣,小姨正色道:“陳風,你現在既然已經走了這條路,就一定要走好。蘇西鄉哪地方不能是你一輩子的目標。現在什麽年代,別人到處找關係找路子做官,你不能放著這個機會不要。”


    我連忙點頭。


    小姨道:“做官需要人品、錢財、人脈。人品我們家風兒沒話說,名牌大學畢業,能從最底層幹起。錢財你不要管,盤小芹的超市,枚竹的公司,都是為你今後做的打算。人脈現擺在哪,市委常務副書記,萬事俱備了,你連東風都不欠了。”


    小姨的話讓我突然明白過來兩次分紅的內幕,原來都是她在背後策劃操縱。難怪盤小芹會突然回蘇西鄉去開超市,奚枚竹會突然搞個公司出來。


    我涅嚅著說:“我可沒什麽大計劃。”


    小姨指著全屋的人說:“都是自家人,沒一個外人,我話就說得直接了啊。你個男子漢,有點出息好不好?什麽沒大計劃,走穩走好路,就是大計劃。你什麽也不要管,今天就去你表舅家拜年。”


    我尷尬地笑著說:“我對何書記不是很熟呢,就見過一次麵。”


    “我問你,他是不是把你帶在身邊吃飯喝酒了?”


    我點頭。


    小姨指點我道:“你別以為我什麽都不指點,何至書記在你們春山縣哪幾天,做過什麽事,說過什麽話,我都清楚。”


    我驚訝得瞪大了眼,不相信地問:“你怎麽知道?”


    “你管我!”小姨白我一眼說:“虧你還混仕途,一點也不聰明。何至與你非親非故的話,為什麽要把你叫到縣裏吃飯?為什麽要你陪著去烈士陵園?難道還要他親口說你是他外甥?”


    “哪又怎麽樣?”


    “怎麽樣?我告訴你,現在你們春山的書記縣長啊,都把你的底摸得一清二楚了,你就等著看吧。”


    小姨的話讓我心撲通撲通亂跳,我的這個小姨啊,真的不簡單,她不做官,簡直就是浪費!


    我想到這裏,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姨看我得意的笑容,知道我心裏肯定在編排她,說:“想什麽歪歪點子。沒出息。”


    薛冰和枚竹看著我們說話,臉上都是一層難以捉摸的微笑。


    小姨拉了我一把說:“你到裏屋去,我還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她不管不顧地拉著我進屋,反手把門關緊,一屁股坐在床上,指著旁邊的椅子說:“坐下啊。”


    我看她神神秘秘的樣子,想笑。


    小姨指了指門外,壓低聲音說:“外麵的這幾個女人,你怎麽打算?”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說:“什麽怎麽打算?”


    “陳風,我告訴你,男人最大的敵人就是女人。女人可以讓男人飛黃騰達,也能讓男人萬複不劫。”


    “跟我有什麽關係?”


    “有,而且很大。”小姨憂心忡忡地說:“你是當局者迷,看不出。枚竹也好,盤小芹也好,還是你現在的薛老師,幾個女人都愛你,你看怎麽辦?”


    我嬉笑道:“哪是好事啊。”、


    “你是頭豬啊。”小姨罵道:“你以為還是舊社會啊,男人可以討個三妻四妾。你當官的人,生活作風非常重要,稍有不注意,你就永世不得翻身。”


    我一驚,說:“哪怎麽辦?”


    “依我看啊,這幾個女人都不是你需要的女人,你需要是不僅僅是良家老婆,你需要一個在事業上能幫你的女人,明白嗎?”小姨開導我說:“記住,不要忙於結婚,做男人的,有時候也不能隨便把自己處理掉,隻要事業有成,還怕沒嬌妻美妾。”


    我笑道:“小姨,你還要我娶個妾啊。”


    她伸手打了我一下說:“胡說八道啊你。”


    我幽幽地說:“如果我有個像小姨一樣的老婆,就好了。”


    小姨抱著我的頭,柔聲說:“我是你小姨,我不能做你老婆,但我會幫你,誰叫你是我外甥呢。”


    我心裏一動,伸手抱住小姨的腰說:“有姨在,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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