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打定主意,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麽做了,彭長宜心裏就輕鬆了許多。他開始陸陸續續地回電話,回信息,幾乎所有的未接電話和信息,都跟奠基儀式現場有關係。


    他再次撥通了褚小強的電話,現場局勢是他最擔心的。


    “小強,情況怎麽樣?”


    褚小強說:“聽您的,我們按兵不動,隊伍和車輛已經結集完畢,正在現場附近的小學待命,各個路口都上了崗哨,一旦突發事故出現,我們會在兩分鍾到達現場的。”


    “小強,好樣的!做得好。”彭長宜高興地說道。


    褚小強真的是在工作上跟他有著某種天然的默契,褚小強結集警力,卻按兵不動,這既迎合了殷家實的指令,同時也保證了應對現場突發事故的可能,關鍵之關鍵,是他並沒有將這些警力帶到現場,這就足夠了。彭長宜鬆了一口氣。


    “您回來了嗎?”褚小強問道。


    “半路上。”


    老顧知道有事,自然車就開得開、開得穩。下了閬諸路口後,老顧問道:“是去現場?”


    彭長宜沒好氣地說:“去現場做什麽,誰去誰陷進去,咱們直接去棉紡二廠家屬院。”


    彭長宜說得沒錯,這個時候去現場,無疑於“飛蛾撲火”,市長鮑誌剛和副書記殷家實都平息不了的風波,他一個常務副市長去了又能奈何?況且,就算他能平息,也不能在這個時候不自量力地出現在現場,要不然,鮑誌剛和殷家實的臉麵往哪放?這件事,必須做得四兩撥千斤,釜底抽薪,這是彭長宜給他接下來的行動定的準則。


    彭長宜剛才已經讓李雲忠調查董福生是否在現場,李雲忠肯定地答複他不會在現場的,彭長宜說這不能靠判斷,必須眼見為實,這樣,李雲忠又在現場搜尋了一圈後告訴彭長宜,董福生的確沒在現場。


    棉紡二廠家屬院,實際就是一個老舊平房小區,說這裏是棚戶區一點都不過分。前麵一個沒有大門的門口處,站著幾個人,紮在一起議論著什麽。


    彭長宜看了看前邊說道:“不走這個門口,繞過去走東邊的那個小門,李雲忠和梁航在東門等咱們。”


    這幾天,老顧開著車經常帶著彭長宜出入這個地方,地形早就熟悉。


    車子進入閬諸棉紡二廠的家屬區,麵前是一條坑坑窪窪的水泥路,路兩邊是兩排高大的泡桐樹,據說當年這條路是閬諸的景觀大道,當年不知有多麽的風光。時過境遷,如今這裏已經風光不再,當年的輝煌早已隨風吹去。


    低矮的一排排平房,中間夾雜著更低矮的棚戶,還有臨時搭起來的小飯館小商鋪,跟正在日新月異的閬諸城相比,加之這裏本來地處城市的南端,遠離市中心,說是被人遺忘的角落一點都不過分。


    車子在二號院的東門停下,前麵有一輛政府的桑塔納轎車,無疑,李雲忠和梁航在車裏。


    老顧的車子剛停穩,前麵車的車門就打開了。梁航首先下車跑了過來,拉開車門坐在副駕駛座上,李雲忠也上了車,坐在後麵。


    沒時間寒暄,彭長宜問道:“老李,董福生在家嗎?”


    剛才在路上,彭長宜已經跟李雲忠溝通了情況,李雲忠也認為能平息現場事態,勸工人散場的也隻有董福生。他說:“我剛才問了一下門口的小賣部,他們說他在,剛剛買了方便麵回去。”


    “能證明他跟這次事情有關嗎?”


    “百分之百,我剛才問了幾個人,都說是他串通的,說隻要鬧事,還能得到更多的好處,廠子就這樣賣給外國人太便宜了。”


    彭長宜點點頭,跟李雲忠說道:“你告訴我哪個房子是董福生的?”


    李雲忠掏出本,在本上邊畫邊說:“這個院,最外麵這排房子,正數第四排就是他的家。”


    “他家都有什麽人?”


    “目前隻有他自己?”


    “他自己?”


    “是的,他辭職的時候就離婚了,有一個女兒判給了妻子,他隻給撫養費,他的妻子現在已經結婚了,嫁給了她的初戀。”


    彭長宜早年間隻是聽說董福生晚他一年考上的大學,後來就被分到閬諸棉紡廠,後來,他便沒了董福生的消息,更沒有見過他,沒想到命運將注定他將以這樣一個身份和方式跟昔日老同學見麵。


    “這是他的電話。”李雲忠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塞給了彭長宜。


    彭長宜看了一眼,塞進口袋裏,他說:“這樣,你們在這守著,把車開遠點,我一個人進去。”


    梁航一聽就急了,說:“不行,我跟您去。”


    彭長宜笑了,說道:“放心,他怎麽不了我,我跟董福生是故交。”


    車裏的人瞪大了眼睛。


    彭長宜說:“但是我以前並不知道他在這,是前幾天一個同學偶然看見了他,才知道他也在閬諸,而且就是棉紡二廠之前的廠長。你們都不用下車,我去對付這個結巴。”


    李雲忠一聽就放心了,因為董福生的確有點口吃。


    彭長宜下了車,就走進了旁邊的家屬院,他沒給董福生打電話,既然他在家裏,用不著打電話。來到李雲忠說的院子,彭長宜抬起手,咚咚地敲著大門。


    半天不見院裏有動靜,彭長宜就加大了力度,連鄰居家的狗都叫了起來。


    彭長宜一邊敲一邊大聲說道:“董福生,出來!我知道你在家,你看看誰來了。”


    半天,院子來才傳來說話的聲音,說道:“你誰……誰呀,是不是剛吃飽有勁沒地方使呀?敲壞了門你……你賠得起嗎?”


    彭長宜說:“我賠你個頭,敲壞直接賣廢鐵!”


    “土匪呀你?”


    “我是什麽東西你還不知道嗎?快點開門!不然我踹了!”


    彭長宜說著話,果真抬腳踹了一下,兩扇破鐵門被踹得就是一陣爛響。當他還想揣第二腳的時候,門開了,彭長宜的腳落了空。


    董福生開開門的一瞬間,看到是彭長宜,他一點都不驚訝,麵無表情地說道:“就知道是你這個土匪。”


    彭長宜卻是無法抑製住見到老同學的驚喜,他狠狠地給了他一拳,說:“知道幹嘛不快點開門。”


    董福生說:“什麽風把你這個大市長吹來了?”


    彭長宜說:“是妖風,我是聞著妖味兒來的,就知道是你躲在陰暗的角落裏興風作浪壞我的好事。”


    “你的好事,你的什麽好事?”


    董福生表現的很從容,他大概知道彭長宜幹嘛來了。


    彭長宜說:“你少跟我打馬虎眼,我來找你就兩件事,第一,你馬上跟我走,到藥廠奠基現場,把工人給我勸回來;第二,就是跟你沒完。”


    董福生看著他,說道:“你……你在說什麽,我……我聽……不懂?”


    彭長宜站在他跟前,瞪著他說道:“你少跟我裝蒜,我彭長宜還不知道你是什麽變的嗎?”


    “我……是什麽變……變的?”


    “狐狸,你是狐狸變得。”


    “我說,你都當了這麽大的官,怎麽說話還這麽不講究,動不動就罵人?”董福生似乎逮著理,有理做底氣,他居然不結巴了。


    彭長宜說:“我罵屈你了嗎?你躲在暗處,扇陰風點鬼火,是不是?”


    “你……你血口噴人……”


    彭長宜走到他住的房門口,指著放在窗台上剛泡好的方便麵,說道:“血口噴人?恐怕我沒噴錯吧,你幸苦了一晚上,而且成功策劃了今天這次事故,就吃這個垃圾食品啊,怎麽也得下飯館弄兩個菜犒勞一下自己啊?”


    “彭長宜,你他媽的來到我家,就是諷刺挖苦我的嗎?我是沒你混得好,但是我不羨慕你,不巴結你,你來閬諸這麽長時間,我找過你嗎?”董福生理直氣壯的時候,說話果然不結巴。


    彭長宜當然不會被他的氣勢震住,指著他的鼻子說道:“所以我才說你跟狐狸一樣陰險,把自己藏得那麽深,有用嗎?你可以不把我放在眼裏,甚至可以裝作不認識我,但是你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以工人代表的身份站在我的麵前,跟我談判,沒有必要躲躲藏藏在背後瞎鼓搗,這第一步你就讓我看低你了。話說回來,你認識我怎麽了?我彭長宜不配你認識嗎?上學的時候你就是這副德行,讓我看不起!”


    董福生生氣了,他指著門口說道:“你……你他媽的給我滾!”


    彭長宜冷笑了一聲,伸手拽過放在房簷下的一把破椅子,一屁股坐下去,哪知,他沒坐穩,險些栽倒。彭長宜趕緊站起來,回頭一看,原來,這把椅子一條腿爛到一截,在椅子的原地,有兩塊磚支撐著,彭長宜沒看清,把短了一截腿的椅子挪了地方,他坐上去,當然不穩了。


    “哈哈哈。”一旁的董福生忍不住得意地大笑。


    彭長宜一腳將破椅子踢翻,指著椅子跟董福生說道:“你瞧瞧你混得,椅子都缺一條腿。”說著,他環視著這個毫無生氣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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