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部隊農場回來,彭長宜開著車進來的時候,冷不丁看見了吳冠奇的車停在樓下,他跟舒晴說:“吳冠奇,你別理他,上樓,我跟他在車裏談。”


    舒晴說:“這不好吧,好歹你們倆也是好朋友,還是讓他到家裏坐吧……”


    “哼——美得他!”彭長宜撇著嘴說道。


    舒晴說:“既然江書記讓你裝糊塗,不挑破這事,你還是裝糊塗的好。”


    彭長宜說:“你上去吧,別管了。”


    彭長宜剛把車停好,吳冠奇就過來給他開車門,說道:“長宜啊,就知道你沒在家,家裏沒亮燈,我剛才給你打電話了,你沒接。噢,弟妹也在啊,你好。”


    吳冠奇看見舒晴下了車,就要趕過去跟舒晴握手。


    舒晴說:“你好……”


    彭長宜唯恐舒晴說出讓吳冠奇家裏坐的話,就趕緊說道:“我跟老吳在底下呆會,你上樓去吧。”


    舒晴感覺有些不合適,怎麽說吳冠奇也不是外人,但彭長宜的意思非常明確,她隻好說道:“那好吧,你們聊,吳總再見。”說完,轉頭就走了。


    吳冠奇有些尷尬,他滿以為舒晴會讓他到他們家裏去坐,但是一貫禮貌待人的舒晴,哪怕虛情假意讓一讓他都沒有,呆呆地看著舒晴的背影。


    彭長宜拉開自己車的車門,跟吳冠奇說:“上來說話。”


    吳冠奇感到了彭長宜的口氣有些居高臨下,但是沒辦法,誰讓他占在理上了。他就拉開車門,坐在了剛才舒晴坐的副駕駛的位置上。


    吳冠奇看了彭長宜一眼,見彭長宜的目光直視著前麵的草坪,說道:“長宜,咱們找地方坐會去。”


    彭長宜說:“別了,太晚了,你弟妹有恐夜症,一到晚上就膽小,車裏也很暖和,不瞞你說,你剛才打電話我沒聽見,電話裝在外套的口袋裏,根本聽不到,等我穿衣服出來的時候,才看見你的未接電話,想想不早了,就沒給你回。”


    吳冠奇當然不會去計較他接沒接電話了,目前,他認為自己沒有跟他計較這些的資格,坐在他旁邊的,是閬諸副市長,他必須拿他當副市長看待。


    以前,他就是太不拿他當副市長看了,甚至輕視了他,跟他叫板,哪曾想,這個彭長宜對他還真不客氣,而且在原則問題上,絲毫不讓步。


    通過這件事,吳冠奇說不清是佩服他還是敬畏他,反正,他感覺彭長宜不在是三源時候的彭長宜了。


    在三源的時候,他向彭長宜提出的所以要求,也不是件件都符合原則,但是彭長宜無論答應還是不答應,他從來都沒這樣毫不留情地往出扔自己,生生地把他扔了出去,他現在才真真正正地感到彭長宜也有無情的一麵。


    但是沒辦法,他現在必須要正確對待他跟彭長宜之間的關係,不要讓他們的關係走向相反的一麵,那樣他在閬諸就真的沒法混了,無論如何,彭長宜都是副市長,而他,隻是一個時刻都要看這些官員臉色討飯吃的商人。


    如今就是這個社會,官員掌握著社會所有的資源,一個成功的關鍵不是市場,而是如何在這些官員中周旋,從他們的手中拿到這些資源,也可以這樣說,他們運作的不是市場,而是官員,隻有把這些官員運作好了,讓他們為己所用,各取所需,那麽,你就成功了百分之九十以上了。


    但是,彭長宜跟他接觸過的官員的確不同,這個家夥不但是出了名的重情義,還是非常講究原則的人。


    可以說從一開始跟吳冠奇接觸,他用的就是那種慣用的手段,想用利益收買彭長宜,但是彭長宜不吃這一套,說自己是官迷,家裏祖宗八代沒出過當官的,他要珍惜這個芝麻官,還諄諄地教導自己,要幫助他把官做長久,隻有做長久,才能更好地維持他們之間的友誼。


    現在想想,彭長宜從一開始就非常清楚他們之間該保持一種什麽樣的政商關係,從一開始就把他們之間的關係定位了,所以,每次吳冠奇對他有所表示的時候,他都真真假假地用他的理論婉拒了,弄得吳冠奇也是哭笑不得,隻好由他。


    不能不說,彭長宜是一個高明的官員,比如這次,一旦他們曾經的關係不是這樣清白,想想彭長宜能這樣理直氣壯地對待自己嗎?


    當然,即便是一個官員拿了你的好處,也不可能你所有的要求他都能滿足,但最起碼不會這樣對待自己,這樣居高臨下、大義凜然,他的這份底氣不是裝出來的,是真實存在的,這一點,吳冠奇早就看出來了,也恰恰是這一點,讓吳冠奇對他束手無策。


    但是,吳冠奇能把事業做到今天,他也不是凡人,什麽樣的人他沒見過,什麽樣的人他沒打過交道,最後的結果還不是為己所用,無論是看在老同學的份上還是看在未來的利益份上,他吳冠奇都沒有理由和彭長宜鬧掰。


    他決定在彭長宜麵前,要發揮他商人最大的本質特征,那就是能屈能彎,拿得起,放得下,不僅是對凜然的彭長宜,就是對任何人,他都會這樣。


    想到這裏,他沉了一口氣,說道:“長宜,你批評我吧,我做了一件蠢事。”


    “哼!”彭長宜冷笑了一聲,目光仍然望著黑夜中的草坪,說道:“別人誰都可以做蠢事,要說你吳總做蠢事,我不相信,因為你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怎麽有可能做蠢事呢?那些蠢事,都蠢人做的,你不會!”


    吳冠奇見彭長宜對他說話一點都不客氣,他的心就放下了一半,這才是彭長宜,如果此時的他跟他陽奉陰違,那他們的關係就糟糕透了。


    “長宜,你怎麽罵我、寒磣我都行,誰讓這次我栽在你彭大市長的手裏了。”


    吳冠奇用的是激將法,他想故意激怒彭長宜,讓他把對自己的不瞞都發泄出來,隻有讓他發泄出來了,心裏就不會有結子了,以後還能繼續交往。否則的話,他吳冠奇在閬諸就會寸步難移。


    吳冠奇打上學的時候起,就非常熟知彭長宜的性格,盡管他進入政界後為官謹慎,但是他也有為人豪爽和知恩必報的一麵,不然他不會這麽多年庇護一個被黨紀國法製裁過的官員,也不會追隨江帆來到閬諸,他重情守義的特性,跟他的工作能力一樣,早就被官場中的人們所熟知。


    果然,彭長宜生氣了,他毫不客氣地說道:“吳冠奇,你要是這樣認識問題的話,那我們沒有什麽好談的,你馬上給我下車!”


    吳冠奇見自己果然激怒了彭長宜,說:“長宜,你聽我說,這件事我的確對不起你,但我也是迫不得已,我之前找你,跟你要這個工程,可是你不給我,我又要必須做工程,我實在是走投無路,才想出這個下策。”


    彭長宜心說,你這哪是下策呀,真是糟踐了這個詞,你分明就是下三濫!但是彭長宜不想這麽直接說出來,他跟吳冠奇,盡管曾經不錯,但也要有分寸,分寸,是做人最起碼的考量標準。


    彭長宜瞪著眼看著他,說道:“吳冠奇,我們倆的關係是一天兩天了嗎?你是不了解我還是怎麽的?那個工程要是能給你我能不給你嗎?我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如果能行,我彭長宜就是頭拱地都給你吳冠奇拱來,但是不行你就是殺了我也不行!這話還要我跟你說幾遍?你明明知道是我主持這項工作,可你卻還這麽做,我也不知道是誰給你出了這麽一個高主意,但我知道這個主意是愚蠢之極!根本就不是你吳冠奇的水平!我都不知道怎麽說你好了,你真是要把我氣瘋!”


    吳冠奇盡管被他說得有點無地自容,但他仍然厚著臉皮說道:“長宜,在這件事上,有些話我不能跟你說,但是有一點我清楚,那就是我的確糊塗了,愚蠢了,現在怎麽想我怎麽是愚蠢。我一直認為,你那天在咖啡廳跟我說的話都是借口,是為了搪塞我而找出的借口。”


    彭長宜注視著他說:“我有必要搪塞你嗎?我搪塞過你嗎?我從來跟你都是能辦就辦,不能辦你就是我親爹也辦不了!還用得著我找借口嗎?我跟你已經把道理說得清清楚楚的了,你偏要不信,非要往下流子鑽,我怎麽辦,我又能怎麽辦?我攔得住你嗎?在你眼裏,恐怕閬諸的人都是好人,唯有我彭長宜一個人是壞蛋,是你發財路上的絆腳石!對不對?”


    吳冠奇低下頭笑了一下,說道:“長宜啊,我沒那麽傻,仨多倆少我吳冠奇還是知道的。”


    “知道?你知道什麽?我看你是不知道,你是昏頭了!”


    彭長宜不打算跟吳冠奇客氣,他的表現在往吳冠奇希望的方向走。你吳冠奇不就是想激怒我,讓我把心裏的話掏出來嗎?但是,我把心裏的話掏出來就幹淨了嗎?就對你沒有成見了嗎?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就真的成了實傻子了。


    吳冠奇說:“長宜,說真心話,你能這樣罵我,我心裏很好受,說明你在意我,在意我們的友誼,現在我認識到了自己的愚蠢,但是我當時卻不這麽想。”


    “你怎麽想?”彭長宜斜著眼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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