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窗前,拉開窗簾,看著亢州夜晚的星空,姑娘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無論她怎麽審視彭長宜,也不能將他跟孟客說的“野心家、陰謀家”、“鋒芒太露”聯係在一起。她所認識的彭長宜,除去在酒桌上顯得有點張揚外,其它無論是工作中和人際交往中,很會給自己給別人留餘地的,感覺他很會審時度勢,並且懂得謙讓和進退,還真不覺得他有什麽鋒芒。在一些攻堅克難的硬性工作中,他是會有些鋒芒,但如果連這點鋒芒都沒有的話,他也不會被人稱作“救火隊員”了,更不會一路升遷了。至於“野心家”和“陰謀家”之說,純屬旁人的詆毀和汙蔑。


    今天下午孟客的表現的確讓她很反感,所以她才以“道不同不相謀”為借口,跟他斷交。斷交的目的,當然,斷交的目的還不僅於此,主要是她不想給孟客任何幻想,更不想自己在大下期間,鬧出什麽個人作風問題上的是是非非。


    舒晴是個外柔內剛的姑娘,又在省委機關鍛煉工作了這麽多年,見過一些世麵的。她之所以仍然沒有戀愛,這與她工作的範圍有關係,上學期間埋頭做學問,工作後她的周圍大部分是一些上了年紀的人,而且搞政策研究的跟其它崗位的人不同,這個部門的人不是很活躍。別人給她介紹的對象她有一種先天的排斥心理,總覺得雙方被介紹人量化了各項指標後再見麵,有一種無話可說的感覺,因為對方所有的情況提前已經知道了,少了很多神秘和探究的興趣,難以引起心靈共鳴。相過幾個後,她便婉拒了別人的提親。


    她相信她會遇到自己心目中的白王王子的,再說自己的年齡還沒到沒人要的地步,對於終身大事,她還真不急。


    但隨著來亢州掛職,隨著跟彭長宜的接觸逐漸加深,她在心裏朦朦朧朧地喜歡上了彭長宜,還說不上就是愛。不曾想,還處在萌芽中的這種情愫,卻在彭長宜學習的這件事突然發芽了,而且異乎尋常地強烈和鮮明,看到彭長宜受到的不公正的認識,她的心裏很難受,也很心疼。盡管她知道中青班的意義,但又有幾個人跟她的認識一樣?又有幾個人對彭長宜能有客觀、公正的評價?這裏的人,差不多一致認為是他受到了排擠,是“完蛋”的前奏!


    想到這裏,她的心隱隱作痛。


    恰恰是這件事,催生了姑娘的愛情,使自己不確定的感覺落地生根。但是這愛情卻來得有些不是時候,甚至有些悲壯的色彩,她滿以為自己憧憬了千遍萬遍的愛情,會以一種特別令人心動的浪漫開始,不曾想,卻因為她所愛的人蒙受了許多不白之冤、不實之詞而開始了。也就是在宣布跟孟客斷交的那一刻起,她在心裏決定了一件事情,她要去追求,追求已經被自己在內心夯實了的感覺,她要靠近這種感覺,抓住這種感覺。


    亢州的夜晚,使她感到有點空寂,有點孤獨。


    她看了看表,時間不早了,拉上窗簾,來到床上,她靠在床頭上,打開電視,換了兩個頻道後又把電視關了。她拿起電話,按下了彭長宜的號碼,這會,他應該休息了,最近,他關機是常態,開機反而是非常態了。


    她根本沒有奢望他開機,隻是想撥這個號碼,但不曾想,他今天居然還沒關機,而且傳來了他的聲音:“喂,你好。”


    舒晴一下子愣住了,竟忘了如何應答。


    彭長宜又說道:“哪位?請講話。”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但不是情緒低沉的那種,似乎是在寂靜的環境中不得不放低嗓音。半天,舒晴這才回過神,她用的是房間裏的座機,彭長宜似乎不熟悉這個號碼,她趕緊說道:“彭書記,是我,舒晴。”


    “哦?舒教授?這麽晚了還沒休息,有事嗎?”彭長宜語氣溫和起來。


    舒晴想了想說道:“你在宿舍嗎?”


    彭長宜說道:“不,在圖書館。”


    這就對了,跟她的感覺一樣,她又問:“這麽晚了還在圖書館?”


    彭長宜說道:“是的,我想利用這個機會,多看點書,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就嚇了一大跳啊。”


    舒晴問:“怎麽了?”


    彭長宜說:“自己的知識儲備太匱乏了,這麽多年說來都慚愧,很少有將一本書看完的時候,即便看,也都是一些急功近利為眼前服務的書,難得有這麽好的學習機會,我這幾天終於找到了當學生的感覺了。”


    舒晴笑了,故意調侃著說道:“你是我們大家的老師,這老師去當學生,將來真的無法想象,我們就是坐寶馬恐怕都追不上,非常了得啊!”


    彭長宜笑了,輕聲說道:“得嘞,你就別寒磣我了,跟你說實話,我一打開書,才知道了自己的差距,不提高是不行的,將來會被你們這些年輕人拋棄在沙灘上的。”


    舒晴很想衝動地說:隻要你願意,隻要你不嫌棄,我永遠都不會拋棄你。但她的性格決定她不會這麽衝動,她笑笑說:“嗬嗬,年輕人會被更年輕的人拋棄在沙灘上。”


    “嗬嗬,你說得對。”


    舒晴問道:“圖書館沒有別人了嗎?”


    彭長宜說:“有著,現在他們都回去了,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舒晴看了看表,說道:“你是不是也該回去了,你如果不回去,是不是工作人員也不能下班?”


    彭長宜說:“對,你說得對,我這就回去,還真的就剩我一人了。”


    舒晴說:“那好,我先掛了。”


    彭長宜說:“不用,我現在已經往門口走了,出來了,你說吧。”


    彭長宜舉著電話,走出圖書室,來到了院子前麵的一塊綠草坪上,坐在了草地旁邊的長條椅上,四處安靜極了,偶爾有一兩個學員散步,從他麵前經過。


    舒晴現在鎮定了很多,她說:“我今天去清平了。”


    “哦,是去給他們講課嗎?”


    “是的,講的題目是……”舒晴就說了自己講課的情景,也說受到的效果。


    彭長宜笑了,說道:“他們肯定沒有聽過具有你這樣水平的教授講的課,我和孟客如果不上省委黨校,我們都聽不到,我們基層的同誌就更聽不到了。”


    舒晴聽他這麽說,想起孟客說他的那些話,心裏就有些酸楚,說道:“在回來的路上,我們談起了你。”


    彭長宜笑了,說道:“我說我一下午怎麽耳根直發熱,原來是你們在背後議論我著啊。”


    舒晴沒有笑,說道:“是的,我們說了你好多,你不想知道都說了你什麽嗎?”


    彭長宜仍然笑著說:“不用你告訴我,我都知道他說了我什麽,他是不會放棄任何在你麵前詆毀我的機會的,嗬嗬。”


    彭長宜說的“詆毀”,是在一種親密關係的狀態下才說的,他此時的語境,絕不認為孟客真的有詆毀他的言行。


    舒晴閉上了眼睛,往上仰仰頭,平靜了一下才說道:“你錯了,這次他沒有詆毀你,他表揚你了。”


    “嗬嗬,算了吧,如果讓他表揚,估計就把我表揚到坑裏去了。”彭長宜大大咧咧地說道。


    舒晴感覺彭長宜很睿智,又說道:“他很羨慕你,羨慕你能有這麽一次學習深造的機會。”


    彭長宜長出了一口水,說道:“舒教授啊,你別拽了,誰怎麽回事我心裏門清,他恐怕不是羨慕我有這麽一個機會,而是羨慕亢州市委書記的座位至少空出一年時間,這一年,一切皆有可能。”


    舒晴心一動,說道:“你真這麽看?”


    “我錯了,我怎麽跟你說這些,對不起。”彭長宜的語氣突然有些失落和無奈。


    舒晴怔了一下,不解地問道:“你……什麽意思?”


    “嗬嗬。”彭長宜不好意思地笑了,說道:“我沒有意思,我的意思是,這一年,每一個人都有機會入主亢州,清平的孟客會,三源的康斌會,任何一個地方的縣委書記都會,畢竟亢州在行政級別上比其它縣市高半格,會有競爭的,舒教授啊,這點知識還用我給你普及嗎?”


    舒晴說:“我不需要你普及這個知識,況且我不這麽認識這個問題。我的意思是說你剛才說對不起是什麽意思?”


    彭長宜見自己沒能糊弄過她,就不言聲了。


    舒晴繼續問道:“難道你真的認為我跟孟客有什麽?”


    彭長宜仍然沒有說話。


    “我需要你回答。”


    彭長宜笑嗬嗬地說:“唉,你們女人真是不好打交道,心眼這麽多,不像我們大糙老爺們,說什麽都沒事。”


    舒晴心裏非常明白,彭長宜這話不是隨意說的。肯定是孟客跟他說了什麽。就問道:“是不是孟客跟你說了什麽?”


    彭長宜笑了,說:“你緊張什麽,他什麽都沒跟我說,我電話都不怎麽開機。”


    顯然,彭長宜不想跟她說孟客什麽。


    舒晴心說,我能不緊張嗎?但她知道,眼下不適宜解釋什麽,就說道:“我明天上午去雜誌社定稿,如果你下午下課有時間的話,我們見一麵,我有些工作上的事想向跟彭書記請教。”


    彭長宜說:“不行啊,我下課要回家的,我都跟女兒說了,沒有特殊情況,每周五晚上我還會接她跟我住的。”


    舒晴笑了,說道:“不影響晚上你們父女團聚,我不會占用你很長時間的,另外,你的車現在暫時讓我用,我見到你後,你就可以跟老顧一塊回來了。”


    彭長宜說:“我根本就不稀罕坐那車了,上周老呂打電話,說我回來的話讓老顧去接我,我說別接我了,我已經坐上公交車了。其實說這話的時候我剛下課,我就是不想讓他們來接我,就想坐公交回去,既然上學來了,就想過過沒有秘書沒有司機的生活,真的,這種感覺好極了。”


    舒晴笑了,說道:“可以啊,讓老顧把你送到車站,你照樣可以坐公交車回去。”


    彭長宜笑了,說:“那就沒必要了,你有什麽事在電話裏說吧。我現在在外麵的草坪上坐著呢,周圍沒有別人,很清靜。”


    “電話裏說不清楚。”舒晴幹脆地說道。


    彭長宜想了想,說道:“那好吧,明天下課我開手機,到時候再聯係,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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