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冠奇見彭長宜不說話,就又說道:“我尤其喜歡她的愛憎分明,這一點,對於我來說就是極品。我相信,隨著交往的加深,她的身上肯定還有我沒有發現的更加美好的東西。”


    彭長宜看了他一眼,隻見吳冠奇目視前方,眼睛裏居然有了一種向往,他有些好笑,說道:“醒醒,醒醒,我該下車了,這樣吧,我先預祝你成功,也預祝你碰得頭破血流。”彭長宜說著,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那天,羿楠說到做到,她果然沒有坐吳冠奇的車回來,而是坐公交車回來的。


    第二天,彭長宜給羿楠打電話,向她詢問黑雲的情況,羿楠告訴他,黑雲自從回到錦安後,精神一直都不好,就像是受到了刺激,神情恍惚不說,總是一驚一乍的,有時會突然蹦出“為什麽,這是為什麽”的。她的父母說過兩天要去北京給她看病,但是黑雲由於甲魚湯這件事,她的行動還不能完全自由,她去北京看病,是要經過有關部門批準的,這幾天,她在等待批準中。當羿楠告訴彭長宜,說彭縣長問候她時,她聽了就哭了,一直哭到羿楠離開……


    彭長宜聽到這裏,很想給黑雲打個電話,平心而論,他對這個舞跳得好、歌唱得好的漂亮女醫生,還是很有好感的,也可能正如吳冠奇所說,人和人產生好感,是不需要多長時間的,盡管黑雲和鄔友福有染,但似乎三源的人並不討厭她,也可能這和她白衣天使的身份有關係吧?她熱情、開朗,永遠都是眯著笑眼,回想自己那次肚子疼,黑雲沒上班就趕到了醫院給自己看病,仿佛她那開心的笑聲,至今還回蕩在耳邊……


    彭長宜最終沒有給黑雲打這個電話,因為他知道,黑雲包括她家的電話肯定被有關部門監聽了,所以,他就把對黑雲的擔憂壓了下去。


    彭長宜長長出了一口氣,他看了看表,再次撥了那個總也沒人接的電話,難道,部長搞到的這個號碼不是江帆的?


    電話響了半天,還是沒人接聽,彭長宜不死心,他就有些來氣,難道內蒙古的這個電話就一直都沒有人接嗎?很明顯,這個就是工作電話,哪怕是這個電話不是江帆,也應該有人接聽電話呀?難道那邊的人都不上班嗎?上班時間沒人接,休息時間還沒人接,那裏的幹部就是這個工作態度嗎?


    不知為什麽,越是沒人接,彭長宜反而就越堅信這個電話沒有錯。那麽,為什麽不接,是下鄉熟悉情況去了,還是知道是自己的電話不接?反正,不管是哪種情況,他都來氣,繼續打,反複打,他好像成心賭氣似的,不厭其煩地重播了好幾次,終於有人接聽了,彭長宜一陣激動,但是很明顯,這個人不是江帆的聲音,彭長宜十分客氣地說道:“我是京州省的彭長宜,麻煩您給我找一下在你們那裏支邊的幹部江帆。”


    那個人操著很濃重的口音說道:“對不起,我們這裏沒有這麽一個人。”


    彭長宜一聽,反問道:“沒有?不可能呀?我這個號碼是我們省委組織部給我的,不會錯呀?”


    “對不起,您還有事嗎?”


    彭長宜急了,說道:“同誌,我找他都找了好長時間了,自從他去了你們那裏以後,我就一直在找他,麻煩您幫我打聽一下,看看你們周邊的縣有沒有這麽一個支邊的人,我過幾天再給您打好嗎?”


    “這個……”對方猶豫,說道:“你知道,我們這裏不比你們內地,縣城和縣城之間距離很遠,而且平時來往也不太多,打聽起來的確有難度。”


    彭長宜懇切地說道:“同誌,求您了,一定幫忙打聽一下,他的確是去了內蒙古支邊,這個不會有錯。請問,我怎麽稱呼您。”


    “我叫巴根。”


    “好,巴根同誌,拜托您了,麻煩您一定要幫我打聽出來,我想他啊!我們都非常想他啊——”彭長宜說到這裏,感覺自己鼻子都酸了,是啊,他的確想江帆了,而且,還有人比他更想他。


    那個叫巴根的人顯然為難了,他想了想說道:“好吧,我盡力。”說完,就掛了電話。


    此時,遠在千裏之外的內蒙古一個靠近邊境的一個區委辦公樓裏,那個叫巴根的人放下電話,剛要回頭跟他服務的領導匯報通話內容,就見屋裏除了他,已經沒有別人了,他連忙走到窗前,就看見一個人將一頂毛麵真皮的遮陽帽戴在頭上,然後翻上馬背,揚起鞭子,那匹漂亮的棗紅馬就仰頭甩鬃嘶鳴了一聲,向遠處的牧場駛去……


    巴根急了,衝著外麵大聲喊道:“江市長,小心——”


    但是那個人騎著馬,早已經跑遠了。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學會騎馬不久的來自內地的支邊幹部、內蒙古自治區某盟委掛職的副書記江帆。


    江帆一路策馬揚鞭奔跑著,這匹經過挑選出來的棗紅馬馱著他快速地向草原深處跑去,耳邊響起呼呼的風聲,他一手勒著韁繩,一手壓低帽子,向前微微地彎著身子,雙腿緊緊地夾著馬肚。


    他不知道自己跑出了多遠,也不知道自己跑出了多長時間,直到這匹馬跑累了,速度漸漸地慢了下來……


    遠方的太陽慢慢西沉,逐漸接近了遙遠的地平線,寥寥長空,荒荒遊雲,莽莽草原,他的馬不再跑了,而是喘著粗氣,馱著他,慢悠悠地走著。


    他下了馬,自從學會騎馬以來,這次是獨自一個人跑得最遠的一次了,每次,都是巴根陪著。他的馬有些累了,脖子有汗水流出,他也有些累了。鬆開韁繩,他躺在這廣袤無際的草原上,將帽子蓋在臉上,耳邊響著剛才彭長宜在電話裏說的那句話,“我想他啊,我們都非常想他”,淚水,就從眼角邊流出……


    他在心裏自言自語道:長宜,好兄弟,我何嚐不想你們啊……


    自從踏上這片土地的那天起,他才知道,自己把心丟在了亢州,那無邊無涯的思念和無邊無涯的寂寞是那麽強烈地撕扯著他,使他夜不能眠。


    他知道,彭長宜肯定會要找他的,而且會通過各種途徑找他的,所以,凡是他打到辦公室的電話,他采取的措施隻有不接。今天,他的確是剛從牧區回來,電話響了一遍又一遍,最後,他才讓秘書巴根接了電話。盡管巴根不理解他這樣做的理由,但是,從他那痛苦的神態中,小夥子看得出,江書記肯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所以,按照書記的旨意,他接了那個電話……


    太陽,漸漸沉了下去,天地間懸起一簾肅穆,凝重、莊嚴的氣象,草原,也失去了醉酒後的浪漫,紅顏漸褪,臉色變得灰黯。江帆坐了起來,看著太陽蹣跚的腳步,像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一步步走向圓寂那樣神聖和肅穆,他的心裏,漲起一股酸楚,一股悲愴,猶如他辭別錦安、辭別亢州,登上北去的列車時的心情……


    太陽,輝輝煌煌、坦坦蕩蕩地走完它的一生,它無憾於宇宙、蒼穹,無憾於大地萬物。它的智慧和精神,它的生命和情感都留給了這世界,那麽,自己呢?自己留給了亢州什麽?留給了朋友什麽?還有他日思夜想的姑娘……


    他把帽子從臉上移開,透過草叢,歪頭看了看天邊的夕陽。曾經,有那麽一個美好的女孩兒,是那麽地鍾情於晚間的夕陽,她把對媽媽的思念,全部寄托給了夕陽,隻是,不知此時,亢州的萬馬河畔,是否也是夕陽西下,他心愛的人兒,在他走後,是否還去那裏看夕陽?


    他從來都不敢想他走後丁一會怎樣,那樣,他的心,就有一種被撕扯般的疼痛,他現在真切地體會到,這種遠隔千裏後的痛楚,居然是那麽的強烈,來到內蒙後,他排遣自己唯一的方式就是下鄉,深入到牧民中,因為,那裏有著他不熟悉的一切,他就是憑著這個民族對自己的吸引,暫時忘掉他忘不掉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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