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看來她還是良心未泯。”彭長宜說道


    老人冷笑了一下,說道:“良心未泯?哼,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可惜,她告訴我的目的不是良心發現,而是想氣死我!”


    “啊?”彭長宜感到了吃驚。


    “她是覺得我不去救鄔友福他們了,跟我就大呼小叫,我當時還想,她肯為家鄉人這樣賣命,還有情可原,可是誰知道這裏卻另有隱情,原來,原來……”老人用手捶著床鋪。


    看來,郤老是實在說不出口了,彭長宜見狀就握過他的手,趕忙說道:“不說了,咱不說了。”


    老人的眼裏有了憤恨和羞愧:“唉,我一生自認為沒有做有愧良心的事,臨了臨了卻遭到了這樣的報應!”老人有些痛心疾首。


    彭長宜握著老人的手,他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老人平靜一下繼續說道:“她離開時,我把存款都給了她,畢竟伺候我一場,我還破例去找了有關部門,為她說情,因為,以後她一個人帶孩子生活,可能會很不容易,孩子沒罪。我讓她回三源,她不回,她的父母都不在了,她回去也沒有什麽意思,但是在北京生活成本太高了,她提出要我現在這個房子,我沒答應,不是我舍不得給她,而是這個房子是公家的,我活著時我可以住,我死了公家是要收回的。後來我才知道,她在北京有房子,有兩處房產,估計這次都得退出來,顯然,她是買不起這兩處房子的,是鄔友福和葛家哥倆給她的好處。”


    講完,老人長長出了一口氣,說道:“回想我這一生,我做過許多好事,也做過許多錯事,唉——所以小彭啊,如果你們博物館開展的話,我求你,千萬別讓我去剪彩,另外,博物館裏如果有宣傳我的內容,請你們拿掉,我對三源是有罪的。”


    彭長宜認真地說道:“這個,我不同意,我們展示的是曆史,您的那些故事都是真實的,是任何人也抹殺不了,您要將這部分內容拿掉,我是不能同意的,三源人民也是不能同意的。”


    郤老見彭長宜神態嚴肅而認真,就懇切地說:“你不展示還好,你展示反而不好。”


    彭長宜說:“郤老,您剛才也說過,您經曆了血雨腥風的戰爭年代,又經曆了建國後的多次震蕩,眼下這點事對您來說應該不算什麽,我想,您大可不必太在意。”


    郤老說:“你說得有道理,但要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唉——恐怕這次二丫他們該笑話我嘍——”


    “不會的,您在二丫他們心目中的形象是不可動搖的,二丫珍藏的您那件舊軍衣,黨史辦的人找她好多次了,她都舍不得給,而且,每次都落淚,如果對那段曆史和那段曆史中的人沒有深厚的階級感情,那麽大歲數了,她不會掉眼淚的。”彭長宜寬慰道。


    老人聽彭長宜這樣說,突然想起了什麽,就從床底下拿出一個鼓起來的信封,說道:“這是剛給我送來的幾筆稿費,這樣,你把個帶給大李和二丫,也算我的一點心意。”


    彭長宜說:“這可不行,這絕對不行,二丫肯定不會要的,您還是留著自己用吧。”彭長宜說著,就又將信封塞到他的手裏。


    郤老說道:“長宜,到了我這個歲數是花不著錢了,錢對我沒有任何意見,我生病國家報銷,也就是一日三餐,一日三餐都吃不了什麽東西,小米粥就行了,真的要錢沒用,這個錢如果二丫不要,你就給想法給他們買幾頭豬或者給大李買個摩托三輪車,他回家上那個坡太費勁,我看北京的老人們有的用這種車,還可以帶人,沒事的時候,可以帶著二丫去轉悠。”


    彭長宜聽他這麽說,就接過了信封,說道:“那也行,但是有一點我得跟您請示清楚,如果這錢我送不出去,到時給您還回來您可是不能怪我。”


    郤老說:“他們如果不要,你就是你的水平問道,辦事不力,我對你的評價就要打折扣。”


    彭長宜笑了,收起那個信封。


    這時,護士輕輕地走了進來,她步態輕盈,麵帶微笑,她走到老人身邊,開始為老人例行檢查,血壓、體溫、脈搏,測量完後,又輕聲詢問了一下老人的身體情況,然後又輕輕地走了出去。


    老人靠在了床上,閉上眼睛,彭長宜感覺他心情很沉重,他忽然說道:“郤老,您還記得我給您照的照片嗎?”


    “記得,你說給我送來,結果好長時間也不給我送來。”老人慍怒地責怪道。


    彭長宜說:“太忙了,您走後,我們就開始修路,博物館開工,一大攤子的事啊。”


    “理解,基層的同誌要說辛苦,的的確確是辛苦,事無巨細,事必躬親,我完全理解。照片呢,我看看。”老人睜開眼睛說道。


    彭長宜趕緊從手包裏掏出一大一小兩個紙袋,小的紙袋是彭長宜在桃花穀給老人拍的,大的紙袋裏有一張放大的照片,就是老人背對桃花穀的那張,老人精神矍鑠,神態自然,有一種笑看眾山小的氣度。老人對這張照片愛不釋手,說道:


    “小彭啊,我照了那麽多的照片,穿軍裝的,不穿軍裝的,年輕時的和年老時的,隻有這張我最喜歡,一來背後是我曾經浴血奮戰的地方,二來這張神態真的很放鬆,很自然。嗬嗬,怎麽樣,這個老頭還是能拿出去吧?”說著,就把照片離遠了看。


    彭長宜說:“當然能拿得出去,一看就是經過槍林彈雨的老革命,有一種歲月沉澱後的鎮定自若、達觀隨性的胸懷和氣度。”


    “哈哈,你很會恭維人啊!”郤老高興地說道。


    “我說得是事實,誰都不能否認的事實,連本人都不能!”彭長宜堅定地說道。


    “哈哈。”老人聽出了他話裏有所指,就笑著說道:“好,我收回我剛才的話,博物館裏關於我的內容,你們願意怎麽搞就怎麽搞吧。”


    彭長宜也笑了。


    老人又說:“我記得在三源的時候,我曾經給過你一個承諾,就是趁我在有生之年,還沒有糊塗、說話還有些影響的時候,給你辦一件事,我告訴你,你要是再不張嘴,等哪一天我真的見了馬克思你可就後悔了?”


    彭長宜很感動,說道:“我不後悔,您給了我精神力量,就是對我最大的惠顧。”


    老人判定彭長宜不會提任何要求,就說道:“下一步你準備怎麽幹?”


    “今年不打算有新動作了,保持目前所有工程項目的正常進行就行了,當前最關鍵的是保持幹部隊伍的思想穩定,另外,我明年打算重修一個廢棄的水庫,這個水庫我還沒有時間研究,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被廢棄,我想在冬閑的時候,研究一下這個水庫,如果不是地質原因的話,就想把它重新修好,作用可以說是巨大的。”


    “哦?那鄔友福為什麽不修?”郤老問道。


    “嗬嗬,這個我目前還不知道,早就有這個想法,一直沒顧上,準備回去後調研一下。”彭長宜是不能隨便評論一個下台的幹部的,而且還是在老革命麵前。


    “我這個問題有些幼稚可笑,嗬嗬。”老人自嘲地笑了,說道:“這樣,調研工作歸你,如果立項困難的話我可以幫你,我天生就不是能閑著的人,總是張羅著一些事情。”郤老說道。


    “太感謝您了,等我組織專家論證完後再跟您聯係。”彭長宜說道。


    彭長宜擔心老人的身體,沒有和他再聊下去,別了郤老後,就從北京趕了回來。為了彌合跟沈芳的距離,晚上,他想帶沈芳和孩子出去吃頓飯,可是沈芳由於晚上單位還有招待任務,彭長宜就隻好帶著娜娜出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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