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見麵時,顏梔子便透露說遠大會建立一個工業園區,林滉當時並未在意。集團的那些項目,他向來懶得去打聽。


    可眼下的境遇卻不一樣了。這兩年,遠大旗下幾家工廠,因為對環境造成了一定的汙染,先後都被勒令整改。


    他勸父親不如就將那些工廠關閉,將集團的重心放在娛樂餐飲和酒店旅遊上,但這些話在林父那裏卻沒有任何分量。


    而看這些文件資料,父親應該是有意將這些汙染企業外遷到市區外。


    汪宇凡看著他瞬間魔怔的樣子,不安,“你這是受了什麽刺激?”


    林滉看了下時間,剛好六點,他無心再待在辦公室裏,叫了汪宇凡,把桌上的資料一收拾,帶著它們下班了。


    *


    餐廳裏,林滉心無旁騖地看著資料,不發一言。


    汪宇凡被冷落,鬱悶地點了一桌子的菜,還開了瓶好酒,但對麵的那人卻全然不受誘惑。


    又過了一會兒,汪宇凡按捺不住心裏的好奇,問:“所以什麽是五荒地?”


    林滉頭也不抬,回答:“就是對非耕地或林地以及建築有地等土地的統稱,在北方一般指荒沙、荒溝、荒灘、荒坡和荒山。”


    “哦。”汪宇凡大悟,卻又不懂,“這種土地還拍賣?有人買嗎?”


    林滉斜眼,“麻煩你對土地有最起碼的敬畏心,它們是荒蕪,可並非沒有價值。”


    “有什麽價值?不都是些荒山和荒沙嗎?”


    林滉歎氣,大眾對於這部分土地的價值真可謂是一無所知。


    *


    中國是國土麵積第三大的國家,但同時卻是一個土地資源小國,人均土地麵積隻有十二畝,還不足世界人均值的三分之一。


    但其實,中國還有將近百分之三十的土地未被開發出來,這部分土地雖然開發難度大,但如若合理開發,卻有著不可替代的價值。


    林滉扔下大堆數據後,開始通俗一些的解釋,“第一,它能使土壤被修複,防止水土流失和土地荒漠化的進一步擴大,改善生態環境;第二,它將土地治理的責任推向了全社會,畢竟國家的人力財力和精力是有限的;第三,具有經濟價值……”


    汪宇凡終於等到自己最關心的問題,“所以到底怎麽賺錢?”


    林滉頭疼,“你這麽能算,不去跟你爸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他喝了一杯酒,接著說:“人們在土壤允許的條件下,可以根據當地的氣候等因素,種植一些經濟作物,還能開辦養殖場。”


    然後他又以塞內加爾的猴麵包樹和乳油木為例,它們都是極具代表性的經濟作物。


    汪宇凡聽了不由感歎,“還有這種操作。”


    “但是。”林滉轉了話鋒,又說:“承包五荒地這種事情,目光要長遠,不能太計較跟前的利益得失。砍倒一棵樹木一分鍾都用不到,可再要種植出與其相當的植被,可能十年都不止。”


    林滉又舉了兩個例子,河北的塞罕壩和內蒙古的七星湖。


    先前這兩個地方都是荒地,在曆經了近三十年的治理後,不僅有效阻止了土地進一步的荒漠化,還成為了極具經濟價值的生態旅遊景區。


    “我都明白了,那遠大在這樣的地方建工業園區,不會讓環境破壞更嚴重嗎?”


    汪宇凡問,林滉沒吭聲,又把頭埋進資料裏,一麵看一麵皺眉。


    *


    同時陷入深思的還有梁璀錯。


    這個晚上,她一個人在辦公室,把遠大名下的那幾家工廠的相關資料都找了出來。


    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建廠早,且廠址都在市內。


    早期城市的規劃不合理,使得很多工廠都建在中心城區。而現在,許多城市都開始將工廠從城區遷出,搬到相關的產業園區,以解決城市日益嚴重的環境汙染問題。


    梁璀錯將資料輕輕丟到一旁,揉了揉作痛的太陽穴。


    這個遠大,還真是有錢,竟然要建立自己的工業園區,而盎然,真的有實力去與其競爭同一塊土地嗎?


    梁璀錯歎氣,又衝泡了一杯咖啡,感覺自己要做的準備又多了許多。


    *


    第二天不到八點,林滉便趕到了公司。


    杜覽看見他,臉上掠過一絲驚異的表情。“沒想到,你還有點職業精神啊。”


    林滉不去理他話裏的諷刺,說:“資料我看完了。”


    杜覽的眉毛向上挑了挑,“不錯。”說著,又扔給了他一遝文件,“把這些也看了,然後著重就第三和第四部分,給我你的修改意見。”


    林滉卻沒有去拿資料,他站在杜覽的辦公桌前,一副對峙的姿態。


    “我現在就有意見。”


    “什麽?”


    “我說我現在就有意見。”林滉表情認真,說:“我認為,工業園區不宜選在蘇芒哈建立。”


    杜覽正往嘴裏送著咖啡,聽到這句話,差點沒噴出來,“你說什麽?你認為什麽?”


    林滉又重複了一遍,杜覽隻覺得匪夷所思,這究竟是哪裏來的小祖宗?


    “蘇芒哈雖然水土流失嚴重,但屬於半固定荒地,擁有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九的植被覆蓋率,它的東南邊緣地下水較為豐富,形成了向陽湖和攬月湖……”


    “所以呢?”杜覽不以為然,打斷了他。


    “所以我認為蘇芒哈更適合用來打造成一個生態景區,而不是工業園區。”


    “是嗎?”杜覽笑得意味不明,他繼續喝著咖啡,把林滉晾在一旁,過了好半天,才又開口,“但我認為工業園區一定要建在蘇芒哈,知道為什麽嗎?”


    林滉僵硬地回:“為什麽?”


    “第一,它便宜;第二,它離木城市區隻有不到二十公裏的距離,這就降低了廠址變遷後工人的離職率;第三,就像你說的那樣,它環境還不錯,我們總不能跑到一個寸草不生,鳥不拉屎的地方去建廠吧?”


    “嗬。”林滉露出嘲諷的笑容,“你還漏說了一點吧,它離遠大的倉儲基地跟鐵路貨運站也不遠。”


    “就是這樣,所以,別再這裏跟我談什麽生態景區了,去把文件改了。”


    杜覽開了電腦,準備辦公。


    林滉卻依舊站在原地,“遠大就不該再建立什麽工業園區了,它應該轉型,應該逐漸地關閉造紙廠、建材廠這類汙染大的工廠,應該……”


    他繼續發表著意見,杜覽終於忍無可忍,把鼠標一扔,低聲咒罵了一句,然後指著林滉,教訓道:“我不管你是靠什麽關係進的遠大,到了我這裏,你就必須聽我的,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得做什麽。所以,別再給我扯那些沒有用的狗屁東西,馬上滾去工作。”


    杜覽的辦公室門外很快便聚集了一群不怕事大的圍觀群眾,他們一邊看著熱鬧,一邊小心翼翼地交談著。


    林滉的臉上,不屑的神情在慢慢被放大,他輕笑了一聲,隨即將文件扔回給杜覽,一句話沒再說,直接轉身離開了。


    *


    新進員工嗆聲項目一組黑麵總監,誰比誰更火爆?


    林滉前腳離開總部大樓,後一秒他的英勇事跡便在整個集團內擴散傳開了。


    林橋落那裏,聽後很是無奈,他隨即去撥林滉的手機,但這位少爺直接按斷了他的來電。


    “還是個小孩子啊。”他鬆了鬆領帶,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默默地點燃了一支煙。


    有些事,林父不會去跟林滉說,而他或許應該去說明,可是他沒有。


    這位杜覽,能力超群,是遠大的資深員工,林橋落剛入職時,也是跟著他。


    而他現在負責的項目,涉及許多跟環保相關的事宜,那幾家工廠的新建,都需著朝著減少排汙和節能的方向走。


    林父安排林滉去項目一組,一是想讓他實打實地學到些東西,二則是想利用他的專業讓他切實地做成一些事情,為將來他接管更多的事務樹立威信。


    隻是這番用心良苦,林滉通通不知。


    林滉跑出公司後,立馬叫了汪宇凡出來。


    汪宇凡爽快赴約的同時,又有些惆悵,“哎,你說我是不是太無所事事了一些?”


    林滉笑,“你知道就好。”


    汪宇凡倚靠在沙發上,故作深沉,“是該做一些改變了,不能混吃等死。”


    “你想做點什麽?”


    “我那天順手拿了一張盎然的宣傳單,覺得去當個種樹的誌願者好像還挺酷。”


    汪宇凡說的認真,林滉卻想發笑,“我覺得還是混吃等死比較適合你。”


    汪宇凡不平,裝浮誇狀,林滉則心煩意亂地擺弄著桌子上的迷你盆栽,一會兒後,問:“顏梔子呢?回來後還沒見過她。”


    “她啊。”汪宇凡隨手往嘴裏扔了一粒車厘子,說:“替你送溫暖去了。”


    *


    推門進辦公室,肖珂一眼便開間那盞開著的落地燈以及在躺椅上歪著睡著了的梁璀錯。


    “哎。”她歎了口氣,彎腰拾起地上散落的紙張,又拿起毯子,輕輕地蓋到了梁璀錯的身上。


    一周內有五天都住在公司,肖珂真怕哪天推門進來看到的是一堆白骨。


    *


    隨後,盎然的其他成員也都到齊,大家都有默契地放輕了聲響,怕吵醒梁璀錯。


    “又是一晚上啊?”袁夢圓問。


    肖珂點頭,提起包,準備外出去育苗基地看看他們培育的樹苗。


    走到門口時,門卻先被人從外麵推了開。


    接著,一股香氣撲麵而來。


    肖珂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定眼一看,隻看見一個穿著針織套裝裙的女人站在麵前。


    栗色的卷發,配著橘色的妝容,長相很是甜美。


    “你是?”肖珂望著這個與盎然格格不入的來客,有些戒備地問。


    “這裏是盎然對吧?”


    顏梔子的聲音清脆又響亮,屋內的梁璀錯睡眠本就很淺,這一聲後,立馬醒來,望著門口的陌生人,表情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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