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冠蘭位置前移了。


    早上吊輸液前,冠蘭橫豎要求換床位,廁所旁的尿騷味實在難聞,醺得她昏頭搭腦不說,而且加劇了她的咳嗽。她指了指護士站旁邊的空床位,說:“房間裏沒床位沒關係,但換到那個離廁所較遠的空床位去總可以吧?”年齡稍大一點的護士見她一臉的慍色,大有不換床位罷針之態,趕緊跟她換了床位。由廁所旁進位護士站旁。


    上午要吊6瓶鹽水,要吊到哪個時間,護士說搞不好要過下班的時間。冠蘭望著輸液管希望流動快點,爭取上午回到院裏處理一些院務。


    分管執行的副院長打電話來要匯報兩個執行案子拍賣的情況,冠蘭說這會兒在外有事,下午你四點鍾來我辦公室。


    分管刑事的副院長打電話請示準備開展實彈射擊訓練,冠蘭幹脆說下午上班時間我們在一起商定。


    政治處主任也打電話來說報送的庭長竟爭上崗的實施方案的一事,冠蘭說年前年後不討論研究此事,等縣裏調整了幹部再說。


    昨天冠蘭在電子文件欄裏看了院紀檢室報送的關於春節期間加強廉政建設的通知,她打電話跟院紀檢書記說要加上一點警車管理的內容,並且說明天下午院黨組開會專門研究此事。


    這不是擅權,在法院來講這些要事都是一把手必須重視或者應該知道的。


    冠蘭想打大一點輸液管的閥門,讓液體快點流入,可不敢,配伍的藥,輸液也有操作規定的,快了搞不好會出事的。她不是學醫的不敢造次,隻好又數著液點,一滴、一滴、又一滴。


    心急的時刻耳朵還特別尖。


    當班的護士在對話:“哎,我們醫護人員真可憐,和患者發生糾紛,不管有沒有理首先追究責任的是我們。”“哎,誰叫我們這些弱勢群體沒有權啊。”


    冠蘭聯想起自己的感悟,忍不住接話:“你們還沒有權?你們權力大得很啦。”


    “我們哪有權?我們是為人看病的,在封建社會屬於三教九流。”年齡大一點護士回答。或許聽到冠蘭打電話,感到冠蘭可能是當官的,說話的語氣與剛才要求換病床僵硬的態度變得溫柔多了。


    冠蘭說:“你們是懸壺濟民的聖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們是無冕之王,享有病人的生命健康權。韓劇裏有句名言:患者是醫護人員最好的老師,這是為提高醫療技術從勵誌的角度說的。從醫護人員的仁愛和權力來看,我認為,患者是醫護人員受傷的小貓咪。”


    “患者是醫護人員受傷的小貓咪”這句話出自一個法官嘴,倘若出自一個醫師的口,將成為不朽的經典名言,網絡上也保準竄紅。


    兩個護士聽了沒說話,看來是讚成冠蘭所言。


    第三天,冠蘭又進位了。


    早上,她來到自己的病床前,怎麽有人躺在上麵打針?小護士過來微笑的說:“根據你的要求,我們幫你換了床位,換在16號房間56號病床。”住三個人的房間總比住走廊病床好。


    在自己的病床,並沒有等來主管醫師查房,等來的是護士給她的日清結算單,護士提醒她,要去交費了,不交費停針停藥。


    冠蘭看看清算單,兩天,各種費用近6千元。公費醫療報銷85%,她自己要付15%,一算,一六得六,六六三十六,900多元,加上還有些醫保有不能報銷的藥和床位費,可能還不止這麽多錢。入院時,她交了800元門檻費,現在超過了,是該補交了。在交費窗口,收費員告訴她自付部要付900多元,並建議她預交5千元,以後多退少補,省得過不了兩天又來補交。


    回到病房,剛坐下,護士的推車來了,打針,昨天一樣的針劑。哦,主管醫師沒查房,就下了單,這麽快?是錢顯靈,還醫護人員的高效,冠蘭迷糊了。


    冠蘭一手吊鹽水,一手看帳單,怎麽這麽多錢?一項項的看。光血液檢查的項目就達50多項,她對各種化驗的醫學專業術語不懂,可看到hiv和hbe的抗體檢測。她還是明白的。她知道這是屬於傳染病的化驗,她認為自己沒有必要做這兩項化驗。護士說,做了對你有好處,一是你排除了這個病。二是假如你有這兩項病,醫師有針對性給你下藥,有利於治療。三是既有利於你又保護自己家人,也對我們醫護人員也好處,我們在做手術或打針時格外注意,防止通過血液傳播。再說這也是醫院要求,如果不做這些檢查出事了,要追究醫師的責任。冠蘭見小護士解釋有理,也就沒做聲了。


    旁邊的病友,年齡比冠蘭大,看見冠蘭看得這麽專注認真,說:“怎麽花了好多錢是不是?”


    “是啊,我才住院兩天,就用了近6千。”


    “這有什麽奇怪的,我住了近20天院,用了近3萬多。”


    “這麽說來你自己掏腰包近5千元。”冠蘭以為他的報銷比例與自己一樣。“不止哦,我是新農村合作醫保,名義可報90%,但好多是不能報銷,現在已交了近兩萬。”


    醫保因不同的對象報銷的比例也不相同。這點冠蘭還是知道的,她還不至於不食人間煙火。但醫療費居高,冠蘭是不住院不知道,一住嚇一跳。結症在哪裏,自己是門外漢,不敢亂說。看得出來病友對這種現狀不滿,自己也有了同感。對病友的話,她裝沒聽見,沒吱聲。


    別一個病友,像個退休老人,歎著氣說:“哎,這年頭病不起,尤其住院住不起,一住院少則幾千多則幾萬甚至幾十萬。現在我什麽都不怕,怕的就是病,怕住院,住不起院啊。……咡咳、咡咳……,哎……,咡咳、咡咳……”這位老年病友說完不停的咳了起來。


    冠蘭聽了心裏不是個滋味,又不知怎樣回答好。她有過感觸,這就是她丈夫梅滿患重病治病花費了不少錢,至今她還背著債務。


    現在她自己身臨其境,感觸更深,又不好回答病友們說得話,還是裝聾作啞。她甚至後悔,後悔看病時沒跟醫生明說,自己是法院院長,屬於副縣級領導幹部。因為縣裏有規定,凡是縣裏擔任過副縣級以上實職的領導幹部,有專門的病房並配有專門的護士。當時她也沒在意自己的病,認為吃點藥打兩針就好了,不想一入大眾病房有點吵。既然來時沒暴露自己的身份,那就幹脆不對這些醫護人員說。吵就吵吧,還可以聽聽群眾之音,一枝一葉總關情,這是對領導幹部的要求。


    咳嗽似乎也傳染,旁邊的病友跟著咳了起來,冠蘭也接了過來,而且一發動就沒有完,冠蘭咳得頭冒金星,眼淚水都出來了,手上的針頭也差點拽出來。她還有一個習慣,每一口痰咳出來時,還要用衛生紙擦擦,看看有什麽顏色,其實她要看的是有沒有血。不好,痰裏有血絲,恐慌,會不會有病變?癌?她不敢對病友說。也許,是炎症咳出來的血?她自己安慰自己。


    手機響了,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令冠蘭火速趕到縣政府大門口,與李副縣長他們一起勸散在那裏集體上訪的人員。


    冠蘭不好意思說自己在醫院打針,怕領導說他緊急關頭,以病為名溜邊,不敢作為。再說自己目前僅是咳嗽,咳出一點血也沒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吃吃藥,打打針,不就得了,還有自己剛到水清縣當選法院院長不久,給縣領導留下個好印象非常重要。請護士拔針,護士不解:“啊,不打了,這才打3瓶,還有3瓶,什麽事,這麽著急?”“有事,急事。”冠蘭沒有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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