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夫人從看守所回到家後一言不發,臉色陰沉沉地,像風雨欲來的樣子。


    就是已經取得她歡心的安安叫她,她也隻是目光複雜地看了小家夥一眼,摸了摸小腦袋,然後輕輕歎息一聲,上了樓。


    沒有人聽得懂老太太在歎息什麽,一種詭異的氣氛在紀宅裏彌漫開來。


    紀君靈憋不住話,等老太太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上麵,悄悄地說了一句,“媽這事怎麽了?哪根經又不對頭了。”


    紀君翔本來坐在偏廳的沙發裏看報紙,這會也翹長了脖子望了幾眼,然後不知所謂地聳了聳肩,“我哪知道,總是這樣一陣一陣地。”


    晚上千尋讓安安去叫老太太吃飯,也沒見下樓,說是不餓。


    “媽有心事。”紀君靈定下結論。


    這是誰都能看得出的事,紀君翔對其姐翻了個大白眼。


    紀君陽直接讓管家將司機給找了來,“夫人今天下午去了什麽地方?”


    老司機有點吱吱唔唔地,“夫人不讓說。”


    “你覺得你不說我就查不到嗎?”紀君陽聲音平平淡淡地,卻是不怒而威。


    他如今的能力,在這個家裏早已經是一種權威的象征。


    司機當然清楚得很,大少爺若有心知道的事,瞞是瞞不住的,猶豫再三,還是老老實實地交代,“夫人去了看守所探望肖雅楠小姐。”


    說這話的時候,他很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千尋的神色。


    “她們都說了些什麽?”紀君陽又問。


    司機搖了搖頭,“夫人沒讓我跟著進去,也事先支開了顧醫生,所以我們都不知道夫人和肖小姐說了些什麽。”


    紀君靈嗤之以鼻,替千尋打抱不平著,“真不知道那種蛇蠍心腸的女人還有什麽好掛念的,放著千尋這麽好的一個媳婦天天挑刺,真不知道是不是老糊塗了。”


    千尋眸子底裏稍稍地暗淡了光芒,一個對紀家真正犯下罪行的人,老太太尚且牽掛,對她卻仍如外人,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但她還是笑著安慰,“老太太是看著肖小姐長大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同時這也能說明,如果能讓老太打心眼裏的喜歡上一個人,便會有根深蒂固的地位,我很期待那一天。”


    她不知道這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其他人,或許兩者皆有,她告訴自己,人要看到積極樂觀的一麵,才能一直往前走。有些事情不能想得太細,細了,就是跟自己過不去。


    紀君陽將她的手十指相扣,輕輕放在腿上,“你已經成功地俘獲了紀家年輕一代的心,咱媽投降,隻是遲早的問題,別擔心。”


    千尋笑了笑,“有你在,我沒什麽好擔心的。”


    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在於選對了一個好男人,再多的障礙都不是在一起的阻礙。


    盡管如此,千尋還是做不到不聞不問,她讓傭人另盛了一份,親自端上樓去。


    人心的距離,是一步一步從小事情裏走近的。老太太可以不領情,但她不可以不做。


    房間裏沒有開燈,漆黑一片,千尋在門板上敲了兩下,“紀夫人,我進來了。”


    沒有人回應,但千尋知道老太太就在裏麵,摸索著開了牆上了燈,她看見老太太枯坐在藤椅裏,一動不動地,目光呆滯,手裏拿著一本打開的相冊,翻開的那一頁,是紀家的全家福,還有肖雅楠的笑臉在其中。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老太太的聲音有些嘶啞而低沉,甚至帶著些自我的嘲諷。


    千尋稍稍怔了怔,不解此意,她站到老太太麵前,將飯菜輕輕擱下,“不是,我來給你送飯。”


    紀夫人有些許意外,微微抬了下眼皮,“我餓死了豈不是更順你的意。”


    千尋輕輕一笑,“現在可不是饑荒年代,這裏也不是貧困山區或者非洲難民區。”


    “你拿走吧,我沒胃口。”


    “你有心事。”


    “這不關你的事。”


    “您有心事可以留著慢慢想,但不吃飯就關我的事了。”千尋將老太太手裏的相冊合上,擱在床頭一角,然後將桌子搬近,飯菜擺好,再拉來一把椅子坐陪。


    “別以為你這樣做我就會感動。”紀夫人仍舊嘴上強硬。


    “你若感動了我反而會不習慣,身體可是您自個的,若是垮了,您等不到那一天,可別怪我不兌現昨日承諾。”


    紀夫人立即怒瞪圓目,“你這是在詛咒我死嗎?”


    千尋聳了聳肩,“您要喜歡這麽想,我也沒辦法了。我說紀夫人,與其在這裏跟我鬥口舌,不如趕緊把飯吃了,然後把我轟出去,眼不見為淨。”


    “我看是你看見我這老太婆心煩吧,想走你就走,不必在君陽眼皮子底下裝作很關心我的樣子,這樣會讓我覺得你很虛偽。”老太太依舊很不客氣。


    千尋幾分無奈地,“如果您這樣說覺得心裏會身心舒暢一些的話,盡管說。不過我想您應該很清楚,我做不做不這些,並不影響我在君陽心目中的位置。我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您是君陽的母親,是長輩。人要往前看,如果我總是心懷怨恨,計較之前您對我做過的,那其實不隻是跟您過不去,更多的是跟自己過不去。我希望我活得輕鬆一點,少給自己找累受。”


    這翻掏心挖肺的話在老太太的心裏,不是沒有掀起漣漪,隻是她依舊不動聲色,“看得出來,這幾年,你的嘴皮子功夫日進漸長。”


    千尋笑道,“人終歸是要成長的,不是嗎?不成長,怎麽去保護自己的女兒和所愛的這些人。我想,換位思考一下,紀夫人在紀老先生故去之後的這些年,應該是深有體會的。”


    這話說到了老太太的心坎之上,想當年,丈夫逝去,大兒子失蹤要尋找,為了保全紀氏和剩下的兩個孩子,她可謂是殫精竭慮。後來君陽歸來,為了將他推上紀氏總裁的位置,她費盡心機。卻不曾想,最大的敵人,卻是最信任的人


    一想到肖家的人和他們的所作所為,特別是視如己出的肖雅楠,那些甜言蜜語原來不過是哄騙著她這個糊塗的老太婆,多日積鬱在胸口的那些氣,化作一口淤血噴出來,染紅了桌布。


    “你怎麽了?”千尋被狠狠地嚇了一跳,但很快鎮定下來,忙著撫拍著她的背,同時朝門口大聲地呼喊,“顧醫生,顧醫生......”


    一家人都在這焦急的叫聲中闖了進來,看到眼前的景象,都呆了呆。“這怎麽回事?”


    “奶奶你怎麽了?”


    顧醫生撥開眾人,扶著老太太躺到床上。


    管家丁管家聽到叫聲,也一起跑了進來,他本是紀夫人娘家的遠房親戚,在紀家工作了二十多年,與紀夫人是亦仆亦友,看到紀夫人蒼白的臉色,一時氣不過來,對著千尋指責,“溫小姐,少爺寵著你向著你,甚至不惜跟夫人翻臉是沒錯,可你也不能恃寵生嬌,夫人身體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不能少說兩句讓著夫人一點嗎?”


    她說什麽了?又沒有說什麽過激刺激的話,無端端地被人怒斥了一頓,真夠冤屈的。


    千尋也懶得跟他計較,之前與這管家打過幾回交道,沒一次是好事,說實在的,她對這個人沒什麽好印象,但現在看起來,倒是挺護主的。


    “不關她的事。”一口血吐出來,嚇得眾人麵色變異,但紀夫人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變得輕鬆多了。


    “夫人......”


    “我沒事。”紀夫人接過顧醫生遞過來的一杯水,漱了下口,然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大夥看到顧醫生也點了下頭,提著的心這才擱置下來。


    千尋卻是百感交集,老太太向來看她不順眼,不跟她在言語上對峙就已經算是不錯了。為她說好話,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也不知道明早的太陽會不會從西邊升起來。


    紀君靈往床邊上一坐,拉住老太太的手,“媽,你可把我嚇死了。”


    雖說這些年母女不太親,隔閡時常有,但總有連心的時候,畢竟是自個母親,生她養她,哪能沒有感情呢。


    “你還知道關心你媽啊,我以為你隻知道天天跟我對著幹呢。”紀夫人哼道,手卻沒有抽出來。


    “什麽叫對著幹啊,我那是讓自己分清楚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全錯咯。”


    眼看著母女倆的爭執一觸即發,千尋用手指戳了戳紀君靈的後背提醒她說話拿捏點分寸。


    “我看紀夫人一時半會也吃不下這些飯菜,不如端了出去,過兩個小時我再熱了送上來。”


    老太太這一回倒是沒有反對,隻是抬起手輕輕地擺了擺,“除了顧醫生,你們都出去吧,我想先靜一靜。”


    大家見她無大礙,又有醫生相陪,也就陸續退了出去。在千尋走到門口的時候,老太太倒是出其不意地加了一句,“


    給我熬點粥,早上那種。”


    千尋回頭,微微一笑,“沒問題。”


    下了樓,紀君靈拍著她的肩膀感歎,“嫂子,可真有你的。”


    紀君翔也笑道,“看來收服咱們家這個頑固的老佛爺,是指日可待啊,嫂子,我跟海芋的終生幸福可還把握在你的手裏呢,你可得加油哇。”


    千尋卻是擔心海芋直硬的性子要打通老太太這道彎,怕是不會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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