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尋咬咬唇,鑽進帳篷,聽見他低低的笑,狠眼瞪去,笑笑笑,讓你笑,小心把下巴都笑掉。


    不大的空間,兩人雖然各據一角,可伸手展腿間就能碰到對方。


    紀君陽將兩個白色的大塑料袋拿出來,“別瞪了,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先吃點東西吧,想你也餓了。”


    千尋打開來往裏一瞧,喲,吃的倒也齊全,點心,熟食,飲料,水,甚至還有紅酒和蠟燭,杯具也齊全。


    倒不知是他吩咐人準備的,還是那些人摸著他的心思拍馬屁。大抵是,那些人皆已認為,不是老板想潛規則她,就是她想麻雀變鳳凰。


    人心果然是最邪惡的東西。


    千尋也不客氣,肚子本來就有了些餓意,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跟他大眼瞪小眼。她現在也不想跟他討論既然叫人紮帳篷為什麽不多紮一頂的問題,說了也是浪費口水,倒是不鹹不淡地甩了他一句,“不愧是老板,要什麽就有人準備什麽。”


    “我找人辦事,付人薪水,享受成果,有何不可?”


    “所以說,當老板就是牛逼啊。”


    紀君陽神色微微一暗,“可也有一句話說,高處不甚寒。”


    人生少了那個自己願意與之分享成功喜悅的人,缺了那個懂自己的人,孤獨與寂寞總是如影隨行。


    千尋在他的眉眼裏看到倦色難掩,知他這幾年一定走得很辛苦,不免心疼,卻又不敢表露出來,“紀總您這是坐在高處看世界不覺得腰疼啊,您一聲令下,就有人鞍前馬後替您打理好一切,咱小老百姓為了討生活得四處奔波,還得看盡人臉色,陪盡小心,吃了虧不能吭聲,打落牙齒隻能往肚子裏咽。”


    紀君陽哪能聽不懂她話裏的諷刺,“看樣子,你對我有很大的意見,你覺得我欺負了你?”


    千尋暗道,原來你也有自知之明啊,嘴裏卻是幹幹地嗬笑著,“您是老板,我哪敢呀。”


    “可我怎麽覺得,你一直就沒把我當老板看。”紀君陽閑散地坐在地上,支起一條腿,一隻手臂隨意地搭在上麵,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有嗎?”千尋一副被冤枉的樣子,心裏卻虛得很,用喝水的動作來掩飾。


    “我倒覺得,你對我,像對待一個久不謀麵的老朋友。”


    千尋一口水差點噴出來,用手背抹了下嘴唇,“我倒是想啊,說不定我還能攀點關係走點後門,職位再往上升點,工資再往前加點,工作再派輕鬆點。”


    “你希望那樣嗎?”


    “得,你把我從銷售部調到總裁辦,就已經讓我被唾沫星子淹到脖子上了,我可不想被淹死。”


    “你怕?”


    “人言可畏。”潛規則這三個字,總是和女人沾點關係的,特別是與老板走得太近的女人,即便清者自清,也會被人披上一層曖昧的色彩。


    “可你若有那個能力勝任,又何懼人言可畏,你不像是生活在別人眼光裏的女人。”


    他其實挺了解她的,她是不太在意別人在背後怎麽議論她,嘴長在別人身上,要怎麽說,是捂不住的,辦公室裏總有一些閑言雜語說長道短的人。


    可是,她在意她的家人,她力量有限,卻想無限地去保護他們的周全。


    紀君陽不知道的是,就在昨天晚上,她的手機上,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離他遠點。


    隻是四個字,就叫千尋手腳冰涼。她感覺自己的身後,有一雙無形的眼睛,監視著她,或者說,是監視著紀君陽的一舉一動。


    她與他之間的距離,咫尺如同天涯。


    千尋輕輕一笑,鴨骨頭梗著苦澀在喉口,“紀總可真是高看了我。”


    “敢不敢跟我一起喝點酒?”話裏雖然有點詢問的意思,他手中的紅酒卻是倒了兩杯,然後遞一杯到她麵前。


    千尋猶疑地看了他一眼,誰說他不苟言笑來著,那完美的唇形,此刻微微地往上翹著,笑得像隻老謀深算的狐狸,甚至,還微微地朝她挑了一下眉頭,“嗯?”


    喝就喝,反正這點酒,還放不倒她。


    想當初海芋她們為了誘使自己說出安安的親生父親是誰,設下圈套拉她玩真心話大冒險,她不想回答的問題,要被懲罰喝酒,喝醉了又好誘供,可謂是用心良苦。可最後,卻是她一人放倒了全桌,從此再沒有人敢問安安的父親是誰。


    她的好酒量,在日後她的工作,也幫了她不少的忙。可女人在男人堆裏討飯吃,哪是那麽容易的事。


    盡管她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她不會喝酒,可拉業務跑生意想獲得高的提成,哪少得了應酬,有應酬喝酒就難免,推杯換盞之間還得防著那些不懷好意的鹹豬手。


    剛開始的時候,千尋無法理解,那些男人,明明已經有了妻子兒女,背著家庭,卻是那樣地放蕩形骸,借工作之名,出沒聲色場所,做著一些齷齪的事。


    後來,看得多了,也漸漸地麻木。男人,也就那樣,看著是個正人君子,說不定就是個衣冠禽獸。


    隻是,如果紀君陽也變成了這樣的人,她該得有多麽地失望。


    酒杯接在手裏,千尋稍稍地猶豫了一下,與他的輕碰過,抬頭便喝,一飲而盡,然後還給他一個挑釁眉風的動作,帶點俏意。


    紀君陽笑,“就不怕我酒後亂性?”


    千尋拿起那瓶有些年份的羅曼尼康帝,給彼此又倒上,“有好酒不喝那是浪費,而男人酒後亂性隻是個借口,不是借酒壯膽,就是借酒行凶。請問紀總,你是這樣齷齪的人嗎?”


    紀君陽將酒杯拿在手裏慢慢輕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換作別人,我沒興趣。但是你,難說。”


    千尋感覺自己太陽穴上的血管在凸凸地跳得厲害,她幹幹一笑,“紀總您又在說笑了。”


    “我很認真地在跟你說。”紀君陽深刻地看著她,墨黑的眸幽深難辨,那裏麵似一口深潭古井,看著風平浪靜,其實早已波濤駭浪。


    “那我算不算是羊入虎口,隻能坐以待斃?”千尋笑笑地,倒不是怕他,隻是摸不準他這一本正經的模樣背後潛藏的心思,隻能用玩笑的口吻來掩飾自己的心慌意亂。


    他卻道,“喝酒吧,你說的,好酒不喝,是浪費。”


    千尋有些跟不上他說話的節奏。


    隻是這樣的夜,喝點酒,是會醉人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


    而千尋,努力地讓自己在數杯之後,還保持著清醒。她告訴自己,這個男人,是另一個女人的。而那個女人,可以讓她的家庭一夜顛覆。


    她冒不起這個險。


    吃飽喝足後,她將兩人製造的垃圾撿入塑料袋裝起來,擱在角落裏。這麽美麗的小島,不應該被人類的垃圾汙染。


    世間淨土,本就已不多。


    沒有了事做,帳篷裏的氣氛,頓時變得壓抑起來。千尋有些尷尬地望著這個狹小的空間,不是沒有同床共枕過,可到底,現在於那時的意義不同。


    他已不是她年少時可以任性妄為去追求的男人,不是勇敢愛,就可以有結果的。


    電視裏的一些情節忽然跳進腦子裏,千尋雙眸一亮,將那喝得見了底的酒瓶,兩隻酒杯,還有幾個礦泉水瓶子以及一些沒有開封的零食擺在中間成一條直線,劃定楚河漢界。


    “你睡那邊,我睡這邊,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幼稚。”他賞她兩個字,長腿一掃,她的三八線頓時化為烏有,她來不及退開的身體亦被他掀倒,他翻身而上將她緊緊壓住,“你覺得,如果我真要對你做點什麽,你今晚逃得過嗎?”


    千尋緊張地掙紮,卻掙不脫,隻得省了力氣,“可你也說過,若我不願意,你便不會對我怎樣。”


    “可我也說過,對你,有些事,真的很難說。”他的眸底,閃過些迷離。


    尋尋覓覓五年,隻有她,給他似曾相識的感覺,如此強烈。


    紀君陽清楚地記得,初見她時的驚豔,為替朋友出口惡氣,她愣是將一個正意義風發的男人罵得灰頭土臉。若不是顧及場合,他幾乎要為她拍手叫好。


    那一刻,他隻想到一句話,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為接近她,他以高價直接買下她所在的公司,這大概是他在生意場中,做過的最虧本的一筆交易,不為利益,隻為了解一個女人,一個陌生的女人。


    現在這個女人就在他身下,他自詡多年堅強的自製力,忽然變得脆弱。


    他想要她。


    可是,他並不想就這樣地占有她。


    她是不是丫頭,還沒有定論,盡管他強烈地感覺到她就是。


    那種直覺,沒有道理可言,哪怕她一直是一副聽不懂他話中明裏暗裏試探的模樣,如同陌路相逢,可是那種感覺,強烈到隻剩下一個念頭:前世今生要找的那個人就近在眼前。


    而當年丫頭又是毫無征兆地離開,必定藏著某種他所不知的隱情。


    無論那隱情是迫不得已也好,欺騙也罷,所謂真相,隻有一個,他一定會找出來。


    他伸出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臉上,略帶薄繭的手指,卷著些煙草的味道,摩挲在她冰冷的肌膚上。


    千尋僵硬在那裏,背上明明墊著毛毯,仍浮起一層顫栗,她閉上眼睛,有些認命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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