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到了1988年年底。


    上周末,謝三去昌平的時候,突然發現香香的肚子都已經很大了。謝三現在看著他家小媳婦,都不禁有些心慌。也沒敢跟她再鬧騰,生怕惹出什麽意外來。


    晚上睡覺的時候,香香的腿突然抽筋。沒辦法,謝三隻得幫她揉了半天,她才好些。


    謝三實在覺得香香這樣太辛苦了。就恨不得留在她身邊陪著她。


    到了周日下午,他都有心不回家了,就留在昌平算了。可是,又一細想,小猴們總要上學吧,八珍齋還有一攤子事,等著他要處理呢。


    最後,謝三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開車帶著孩子回家了。


    可到了家裏,他也總是惦記著妻子。忍不住按照一天三頓飯,外加上下午茶的時間點打電話過去。也不一定非要香香來接電話,她身子沉也不方便。


    謝三有時候打電話給小魏,有時候打電話給楊姐,還有時候打電話給嶽母。


    謝三本來就是個能說會道的,他說起話來總是引經據典,帶著幾分道理。本來大家也願意說他說話。


    可偏偏,現在,他總是忍不住提醒大家注意孕婦的一些情況,吃什麽,喝什麽,嘮叨得讓人心煩。家裏那些女人真不知道,準爸爸居然比準媽媽更緊張,更焦慮。


    許母作為長輩,被謝三接連嘮叨了好幾次,就忍不住勸道:“這才回家不到三天,你往我們這兒,已經打了20多通電話。這兩天,一接起電話就是你。你還總是沒完沒了地說,嘮叨一些我們都已經注意到的事。就連正常工作電話,都進不來了。謝三,你覺得這樣下去合適麽?反正再過三天,你又要過來了,不如到時候再親


    自跟香香說。


    至於,現在,你能不能先冷靜下來。不然,到了預產期的月份,你還不得被急死?香香是我閨女,自然有我這個當媽的看著呢,不會出什麽事的,你就踏實下來,好好在家帶孩子吧。”


    謝三被許母罵了,自知理虧,也沒吱聲。許母就當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誰成想,到了中午,謝三又舊病複發了,打電話過來問香香吃了什麽,現在怎麽樣了?


    許母都也拿他沒轍了。


    這女婿平時看似沉穩內斂,在家裏也是頂梁柱。可一涉及到妻子生孩子,就有點緊張的過頭了。


    不過,許母該罵的也罵過了,最後也隻得隨他去了。


    這時候,還不到預產期,謝三都快得抑鬱症了。他覺得,上次香香在醫院接生,都生得不算太順利。這次嶽母打算找接生婆接生,能過得去麽?


    好不容易到了周三,謝三實在等不及了,就準備再往昌平跑一趟,先看看他們家小媳婦怎麽樣了。不然,他自己也熬不下去了。


    偏偏就是這種時候,老賴的一個徒弟,帶著一個看似很斯文的年輕人來找謝三,說是有事情要談。


    老賴這徒弟,人稱麻二,年齡跟謝三其實差不多,還比謝三大了兩歲。隻是按照老賴那邊排輩分,麻二卻得叫謝三“師叔”。


    麻二這人,仗著跟老賴學了一身真本事,一直不太服氣謝三。


    他覺得謝三不過是在困難時期,對吳老伸出過援手,這才得了吳老的青眼。有吳老托著,他在古董圈裏,才有了今天這個地位。


    上次,港商那事也是他師傅出手幫了謝三一把。不然謝三的名聲全完了。


    麻二自認為,在眼力上麵,在處理事情上麵,在人際關係上麵,他都不比謝三差。


    另一邊,謝三也不喜歡麻二,也不願意同他多來往。


    麻二就屬於天庭過低,發際線壓眉的長相。就麵相來說,這種人不僅沒遠見,而且自私又貪婪,同他交往,別人往往會破財。


    隻是老賴一直覺得,這徒弟無論是人品,還是本事都算不錯,對麻二欣賞有加。


    謝三也不好說什麽。他當初好心提醒老賴一句,到現在老賴還說,謝三年紀輕輕,卻迷信得厲害。


    總而言之,雖然同在京城古董圈裏混,謝三跟麻二並沒有太多交集。


    隻是,看在老賴的麵子上,謝三也不好直接趕人出去。隻得接他們進到古董鋪子裏詳談。


    這時,那個長相斯文,身上穿著一身舊衣的年輕人,忍不住同謝三表明了來意。


    原來,這人是為了謝三用鼻煙壺換的那隻清朝小碗來的。


    這個年輕人自稱費文淵,江淮人士,祖上也曾經是顯赫一時的詩書世家。


    隻是,在動蕩時期,他家也遭了大難,家破人亡不說,很多珍貴的東西被搶走了,家族的底子也被壞損了。


    直到前兩年,他家才要回了老宅子。


    這人的經曆可以說跟謝三非常相似。謝三低頭喝了一口茶,垂著眼睛,默默地聽著他繼續說話。


    費文淵又說,回到祖宅後,他父親因為思念祖父,很快就病倒了。父親一直心心念念,想拿回祖父心愛的古董小碗。


    可惜,那隻碗在動蕩時期,也不知道是毀損了,還是落到什麽人的手裏了。


    費文淵的父親因為找不到這碗,最終含恨而終。費文淵就著父親發誓,無論如何也要將這隻碗找到,並帶回家去。


    他想盡辦法,打聽了一年多,才知道那碗在滬市的友誼商店裏出售,可惜當時要賣外匯3萬元。


    費文淵沒有外匯,隻得到處奔走,找人籌措。


    可惜,等他籌到錢,那隻碗已然被一個華僑買走了。費文淵再想去找那華僑已經找不到了。他與那隻祖傳的碗就這樣失之交臂了。


    費文淵也因為這事,病了好幾個月,甚至起不了身。


    病好後,有位朋友就告訴他,那隻碗最後落到了京城謝三爺手裏。


    他這才千辛萬苦尋到京城來。托了這位麻二爺牽線搭橋,隻為找到謝三爺,求三爺高抬貴手,把那隻碗再轉賣給他。


    費文淵很有誠意地說道:“我願意用三萬外匯把那碗買下來,定不會讓謝三爺您吃虧的。”


    那麻二也在一旁說勸道:“圈子裏的人,也不知道三爺仁義。您就把那碗還了費文淵吧。也算償了他們祖孫三代的心願。


    那碗到底是費家的,您這也算是做善事積善德,將來也會有福報的。”


    謝三聽著這兩人左一句右一句,拿話壓他,倒也不惱。他微微垂下了眼睛,對那兩人說道:“實在不巧,兩個月前,那碗就不在我手裏了。我賣出去了。”


    費文淵聽了這話,就急了。他連忙問道:“你買到誰手裏了?那位客戶您還有聯係麽?”


    謝三隻是淡淡地說道:“賣給五羊城那邊過來的藏家了。具體我也不太好說。”


    費文淵聽了這話,麵上一急。他剛要再開口說些什麽,卻被麻二伸手攔了下來。麻二訕訕笑道:“謝三爺,您還真是愛跟我們開玩笑。這京城地界,誰還不知道您謝三爺是真正的藏家。心愛之物,您又怎麽可能說賣就賣出去?這東西雖好,到底卻還是費家的。您對價格不滿意,我們再


    詳談就是了。您又何必嚇唬費文淵呢,他也不容易。”


    謝三淡淡地看了麻二一眼,冷笑道:“我謝三從不開玩笑。何況一隻乾隆年間的碗,還算不得我心愛之物。”


    麻二顯然不信他的話,又訕笑道:“您家裏這麽多糕點鋪子,又不缺錢,收東西還差不多,怎麽可能拿出去賣?”


    謝三已經厭煩跟他繼續糾纏,對麻二冷冷地說道:“我家怎麽樣,用不著對你說,總之那碗已經不在我手裏了。你們要打聽,往五羊城那邊打聽吧。”


    費文淵聽了這話,又急又氣,捂住心口,痛心疾首地罵道:“你藏我家傳的古董幹嘛,我又不是不給你錢。你又何必把這事做得這麽絕?”


    謝三微微瞟了這個裝瘋賣傻的年輕人一眼,冷笑道:“麻二,你真是牽的好線,這人看來真不懂我們行裏的規矩,你倒是好好教教他怎麽做人。總之,以後,這種人不要再帶到我鋪子裏來了。”


    他說完這話,那費文淵氣得就想店裏的砸東西。借此來威脅謝三。


    可惜,二牛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看著,一見這人發瘋,直接就把費文淵按在地上了。


    二牛也是打架的行家裏手,自然是往死裏壓著他。費文淵嘴裏“哎呦哎呦”地叫喚。


    麻二一見鬧成這樣,也急眼了。連忙勸道:“三爺,您跟這病秧子計較個什麽勁?放了他就完了吧。”謝三卻冷笑著說道:“他剛才衝著我那瓶子就去了。上次有人過來,開了1萬美金,我都沒肯買。一萬美金的瓶子也算小事?退一百步說,他找祖傳的碗都急瘋了。又怎麽知道這個瓶子背後有著怎樣一段淵源?他家的破碗就是寶貝,別人還得供著捧著。人家的瓶子就是垃圾,少爺想摔就摔。這可真是好樣的。可惜,我謝三不慣著他著臭毛病。他敢在我店裏裝瘋賣傻,想毀我的東西,我就送他去個讓他冷靜


    下來的地。”


    他說著,就給派出所打了電話。


    麻二急的一頭汗都出來了。偏偏,謝三怎麽勸也不聽。費文淵都道歉了,謝三仍是沒完沒了。


    一直到兩個派出所民警上門來,聽說費文淵在人家店裏砸東西,直接就給帶走了。


    麻二攔都沒法攔,隻得埋怨道。“沒有三爺您這麽辦事的。這不是丟了咱們古玩行的臉麵。”


    謝三卻根本不理他,直接就撥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很快就接通了,傳來一陣很熟悉的聲音。麻二聽了,就是頭皮一麻。


    隻聽謝三慢條斯理地說道:“老賴,你趕緊過來一趟吧。你這高徒可帶著人,上門來打我的臉,砸我的店了。看在你的麵子上,我也不多為難他。隻是老賴,你怎麽也該給我一個交代吧?”


    麻二聽了這話,臉色一白,膝蓋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他實在沒想到,謝三會這麽絕。直接就給他師傅打電話告狀。而且還要他師傅過來接他。那他的算計,又要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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