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了!”鳳棲已將石板抬起,重新將井口蓋上,“裏麵是兩具死屍,已經被老鼠啃成白骨了,便是驗屍也驗不出什麽。


    而且,裏麵還有很多大老鼠,想要察看這些白骨,必須得將老鼠全都打死。


    這些老鼠個頭太大,又會襲擊人,實在太危險了。


    一會兒我直接叫人過來,倒上桐油把老鼠都燒死,免得日後這些老鼠爬出來傷人……”


    倒上桐油燒死?倒上桐油燒死?


    皮肉燒焦的焦臭味?呐喊聲?哭泣聲?掙紮聲?


    是什麽?誰在哭?


    那些猙獰的、醜陋的男人,那些麻木的、善良的女人。


    那個站在火海裏,毅然抱起大缸,眼睛發亮的火人?


    那個靦腆、安靜、乖巧,卻在最後一刻跳下去,衝她微笑的女孩?


    熟悉的畫麵在腦海中迅速滾動,如同中了病毒的電腦,上麵的數據在高速流瀉。


    不能停,停不下來。


    卻也,想不起來。


    腦子像要炸裂開一般劇痛,紀青靈猛地抱住頭痛苦地蹲了下去。


    “青兒(青靈)?”


    兩雙大手同時來抱她,肖慕的雙手被沈墨白在空中一撞,登時僵住,而紀青靈已倒入沈墨白懷中。


    愣了愣,肖慕默然退下。


    這裏,並不需要他。


    其實,很久以前,她就不需要他了啊!


    他抬頭望向天空。


    天空很藍,沒有白雲,熾熱的烈日高懸在頭頂,無恥的霸道和頹敗。


    他突然覺得眼睛有些澀,頭頂的畫麵竟顯得有些虛晃。


    鳳棲本來急匆匆地跑過來,目光無意間掃到肖慕,腳步竟下意識地停下了。


    剛才墨白霸道僵硬地撞開肖慕將青靈攬入懷中他都看到了,他不能責怪墨白,畢竟青靈是墨白的娘子,她有事,最急的人是墨白。


    可是,看著陽春白雪明月秋水般的肖慕露出這樣隱忍、無奈,又癡痛的表情,安靜的眼睛裏有著隱隱的淚光,他心裏卻說不出的難受,非常難受。


    當下,竟覺得今日在特護病房對肖慕說的那番話,太重了。


    鳳棲這裏心思百轉,一時無話可說,沈墨白卻已將紀青靈打橫抱起。


    “鳳棲?這裏你們來處理,本王先帶青兒回去!”


    “好!”遲疑一下,鳳棲還是道:“讓肖慕隨你們一起回去吧?也好給青靈調理一下身子。”


    掃一眼肖慕,沈墨白沒有回應,卻也沒有反駁。


    才要轉身,紀青靈突然睜開眼睛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墨白?鳳棲?不要……不要用火燒……不要用火燒。


    她們都在下麵……用火燒……會痛,她們……都會哭……”


    鳳棲的身子一僵,眸中猛地升起驚懼。


    沈墨白的麵色已變得十分陰霾,眼眸深不見底,聲音卻平靜而溫柔:“好!不用火燒。


    我們用其他辦法消滅這些巨鼠,一定把那兩具屍骨起出來留給你和肖慕驗屍。


    你累了,青兒?你累了。


    睡吧!為夫抱著你,睡吧!”


    他的聲音如同能帶來安定力量的魔咒,有力的大手已輕輕摁在了紀青靈的後心……被水淹死的女孩,豬圈裏的男人,佝僂麻木的女人,隱蔽的農家小院,逼厭的地下密室,男人們的獰笑,女人們的哭泣,湧動的桐油,漫天的大火,掙紮的火人,蜷曲焦愁的身體,清亮充滿期待的眼睛,


    勇敢而決絕的微笑。


    血,到處都是血……


    是誰?是什麽?


    “三……三姑娘?小五?阿……鳶……阿鳶?李氏……”


    聽到紀青靈喊出這些名字,沈墨白和鳳棲的臉色同時陰沉下來。


    有些無措地看向沈墨白,鳳棲的眼眸中帶著深深的恐懼:“墨白?怎麽辦?”


    沈墨白坐在床頭,雙手緊握著紀青靈的手。


    他將自己的臉埋進她的掌心裏,讓她溫暖的體溫熨燙他冰冷堅硬的心。


    許久,他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讓我想想……”


    鳳棲的太陽穴“噗噗”跳了兩下。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麽無助,這般猶豫的沈墨白。


    便是以前,墨白還是個沒有未來的獸,他也沒有表現得如此無力過。


    從何時起,這個泰山壓頂都不會皺一下眉頭的男人,也有了深深的牽掛和恐懼?


    從何時起,這個自信滿滿俾倪天下的男人,也開始對自己產生的懷疑?


    “要不然,讓肖慕給她配些藥……”


    “不行!”沈墨白斷然否決:“青兒懷煊兒時,曾被冒牌k囚禁天眼湖,傷了元氣。


    這些年皇城又不太平,她勞心傷神本就難以支撐。


    再用藥物,她的身子會吃不消的。”


    “那怎麽辦?”


    “告訴她!”


    “告訴她?”鳳棲一下子跳起來:“你瘋了嗎?


    當年費那麽大力氣隱瞞,讓她忘卻,現在卻要告訴她?


    難道你想讓她覺得自己是不祥之人,愧疚驚恐一輩子?”


    親吻著紀青靈的掌心,沈墨白麵上沒有半點表情,語氣卻很堅決:“當年讓她忘記,乃是我以為那兩起案子早已完結。


    可如果那隻是個開端,如果,那兩起案子乃人為操縱。


    如果,如你所說,所有的凶殺和死亡,都是因為青兒而來。


    那麽,還有什麽辦法,比找出這個幕後之人,更好?”


    鳳棲啞然。


    這個話題是他們這些人之間的禁忌,誰也不願提,誰也不敢提。


    鳳棲知道,沈墨白也好,肖慕也好,卓雲騰、雲威、如風,甚至是皇上和青靈自己,其實都很清楚,這些案子確實都是衝著青靈來的。


    他們一度以為對方的目標是沈墨白和肖慕,但是,錯了,對方的目標,自始至終都是青靈。


    這有點像兩軍對決,敵方隻認定我方的某個將領,此將領若不來,敵方絕不出擊。


    然,此將領隻要露麵,對方就會窮追猛打,不死不休。


    正因如此,但凡皇城發生凶殺案,青靈比任何人都要憂心。


    她就像一根上緊的發條,不敢鬆懈,也不能鬆懈。


    年複一年的較量,仿佛形成了一種模式——隻要有青靈在,案子就一定可以破。


    可是,大家都清楚,青靈快承受不住了。


    問題是這是為什麽?為什麽對方一定要盯著青靈不放?


    鳳棲隱隱覺得青靈和墨白是知道原因的,但他不敢問,隻能默然地幹著急。


    “好吧!橫豎都躲不開,那就應戰吧!


    主動出擊總比被動挨打要強!”


    待鳳棲離開後,肖慕走進來。


    他也搬了把椅子在紀青靈床頭坐下,脊背挺得筆直。


    靜靜地凝視紀青靈,肖慕絲毫不掩飾自己眸中的愛慕與心疼。


    “你究竟對她做過什麽?”


    沈墨白沒回答,也沒看他。


    肖慕突然笑了:“記憶可以抹去,但事實就是事實。


    沈墨白?你以為紙能包得住火嗎?”


    “夠了!”終於忍無可忍,沈墨白冷然道:“本王和青兒之間的事情,與你無關!”


    “嗬!”肖慕笑得愈發奪目:“隻要是青靈的事情,都與我有關!”


    多麽自信的神仙先生?多麽張弛有度不卑不亢的回答?沈墨白心頭猛地升起一股戾氣:“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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