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漂流中主舵手的任務就是把握好方向和平衡,遇到急流險灘和礁石時,能夠及時避開。


    他們乘坐的這隻羊皮筏子是紀青靈花了大價錢找人特製的,選用了最好的羊皮,柔韌性非常好,又有充氣囊可以以柔克剛,便是遇到一般的礁石也不怕。


    但,這並不代表著隨便跑出來一個人,就能駕馭羊皮筏子。


    可是沈墨白的反應,實在太出乎紀青靈的意料了。


    他根本不像是第一次進行漂流,完全表現出一名老舵手才有的特質。


    冷靜、勇敢、機警、敏銳、靈活。


    羊皮筏子在他手中就像大海裏漂浮的一片樹葉,雖然被海浪時而拋起,時而落下,卻自始至終都完好無缺地漂浮在海麵上。


    一般情況下,能影響激流的,隻有四個因素。


    一是斜度,也就是河榻順流而下的斜度。


    二是平整度,是指受石塊、邊緣形狀等影響,河榻表現出的特點。


    三是構造,指河榻的寬窄度。


    第四是體積,也就是順流而下的水量。


    這條河道乃是人工挖掘的,底部平整,不存在傾斜度,亦沒有石塊這些影響河榻的表現。


    河榻寬二十丈,也不存在有狹窄處會卡住羊皮筏子的問題。


    所以,人工河內的激流,可以忽略所有的影響因素,唯獨一條,是決定生死的關鍵。


    那就是水量。


    將突然暴漲了十米的河口之水引流,往人工河中泄洪,就像是解開一匹受驚的野馬。


    這馬兒雖仍在規定的場地內跑不出去,但卻存在著許多變數。


    可是,很顯然,所有的這些變數,在沈墨白麵前,都是小兒科。


    因為他此時將力道、角度都把握得恰到好處,且沒有絲毫驚慌。


    那表情,就好像是在帶著紀青靈愜意出遊。


    死死盯著沈墨白,紀青靈幾乎要脫口問:“墨白?你是不是記起來了?你是不是裝的?”


    可是,話到嘴邊,最終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沈墨白這個人到底有多冷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倘若他是裝的,那麽,他勢必在做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


    一旦她揭穿他,便會打破他的全盤計劃。


    而如果他不是裝的,那麽,她貿然開口,隻會換來他氣死人不償命的羞辱。


    無論哪種結果,都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保持現有的距離,以對待陌生人的心態去麵對他,對誰,都是最好的。


    斂回心思,紀青靈開始仔細搜索。


    羊皮筏子上備有氣死風燈,在寬闊的河麵上雖然隻有豆大,卻讓人打心底裏感覺到溫暖和希望。


    他們已經沿河漂流下來一個多時辰了,泄洪初期最強的衝擊力已經過去。


    便是此時河口主河道內的洪峰依然沒有褪去,這一段河道內的水流比之先前,還是顯得平穩了許多。


    二人邊用漿將羊皮筏子固定在河道內,邊搜尋,紀青靈還扯著嗓子不停喚著如風的名字……


    此時的如風,身上正掛著兩個人死死揪著河壁上的一截樹根。


    兩個時辰前,他奉命開閘泄洪,手下卻有兩人沒把握好力道,被輪軸卷入洪流。


    他當時根本沒有遲疑,便一個猛子紮了下去。


    閘門突然打開,洪流並不是直行著奔騰而下,而是打著璿兒往人工河中湧。


    便是這股強大的漩渦救了他們的命。


    兩名手下被輪軸卷下去時驚慌失措,但他們的腦海裏卻記住了紀副參的一句話——“抗洪期間,合則生,分則死”。


    所以,這二人幾乎在落水的那一刻,便同時伸手握住了對方的手腕,使用的乃是紀副參交給他們的老虎扣握手法。


    紀副參說,這種握手法最堅固,最可靠。


    除非把手腕剁掉,否則,隻要不鬆手,就會和對方一直在一起。


    兩人被漩渦卷著往下帶,正暗道我命休矣,如風跳下來了。


    他下來的實在太及時,且帶著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強大力道,硬生生地將倆人帶離漩渦,直直往河底墜去。


    如風猶記得,小姐曾說,很多時候,大海的外表驚濤駭浪,內裏風平浪靜。


    他不知道泄洪的時候河底是不是也如小姐所說的大海那樣,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


    一直處在漩渦中,最多一炷香的工夫,他們三人便連骨頭,都會被絞碎。


    所以,如風押上了平生所學,將墜千斤發揮到了極致,硬拚著一口氣,帶著倆人潛到了河底。


    果然,河底的水流衝擊力比上麵小了很多。


    雖然,這樣的衝擊力還是將他們迅速衝離原地,但至少暫時保住了性命。


    如風無比感謝小姐,平素小姐不經意中提起的事情,卻原來會在關鍵時刻成為自救的護身符。


    而最重要的是,在下達泄洪令時,小姐同時下令,所有上水閘的人,身上都必須帶一根繩索。


    就是這根繩索,沒有讓如風的努力變成無用功。


    三人很快在河底將自己綁成了一團。


    如此,他們就變成了洪流中一塊不起眼的石頭。


    在河底暗流的衝刷下,被迫奔向遠方,卻固執地,一點一點地,頑強地抵抗著,再抵抗著。


    什麽時候抓住這截樹根的如風記不起來了,什麽時候浮出水麵的他也記不起來了。


    當時,他已陷入混沌,隻覺自己在等死。


    而這截樹根如同鞭子一般迎著水流抽過來,一下子就把他抽醒了。


    所以,他隻是憑借著本能,在那一瞬間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


    可是,現在這截樹根快斷了,他感覺得到,埋在泥土中的部分,已經被他們拽出來了一大半。


    很快,他們就會拽著這根失去作用的救命稻草再次被洪流卷走。


    如風知道,這回若是被卷走,便再也沒有僥幸了。


    便是再有一截樹根出現,他也沒有力氣抓緊了。


    “頭兒?撒手吧!你已經盡力了!”一個手下說。


    “頭兒?讓我們痛痛快快地死吧!你自己一人,興許還能上去!”另一個手下說。


    如風喘著氣艱難地笑起來:“別說混話!堅持住。


    小姐說過,咱們這十四萬人都是一家人,是一個團體,決不允許任何一人掉隊。”


    “可是……”


    “沒有可是,小姐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是的,小姐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因為,在小姐心目中,百姓從來都不是草芥,如風,從來都不是奴才。


    在小姐心目中,如風,是她的親人。


    兩名手下開始抽泣:“紀副參?她不是去大堤巡察了嗎?她如何知道我們的處境?


    便是知道了,她又如何能撇開河口城數十萬百姓,隻顧著來救我等?頭兒?您撒手吧!紀副參不會來救我們了,沒有人會來救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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