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隻道今日開倉放糧、布施救人的,乃是某些大善人,隻道禦林軍乃是商賈富人家中的護院。


    哪裏會想到六皇子親臨,而且,還如此平易近人地親自為大家布施。


    當下,百姓們便紛紛跪地,高呼道:“六皇子萬福,六皇子是大好人、活菩薩,六皇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沈福臨雖出身於皇家,但年紀尚小,哪裏經曆過這樣的場麵。


    今日如此投入地在城門口救濟災民,乃是被青靈姐姐逼的。


    青靈姐姐說,他若不參加,若還想擺皇子的架子坐在一邊觀看,那就直接送他去智親王那邊。


    雖然青靈姐姐安排的工作很辛苦,還要在大太陽底下暴曬,但沈福臨還是想要留下來。


    他們是一起來的,就是一個整體,臨陣脫逃,乃是叛徒。


    那樣的事情,他沈福臨豈能做?


    更何況師父和青靈姐姐都在這裏,他不過是拎拎勺子維持一下秩序。


    師父卻要忙得腳後跟打頭,跑前跑後不怕髒不怕累地救治病患。


    青靈姐姐更甚,那大木桶便是空的也足有一斤重。


    裝上藥水,一桶足有十七八斤。


    青靈姐姐不過比他大幾歲,又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什麽多餘的話都沒有,背起大木桶便投入到工作中。


    一天下來,青靈姐姐連口水都沒有顧上喝,累得嘴唇上都是水泡。


    青靈姐姐都沒有叫一聲苦,喊一聲累,他堂堂男子漢,哪有臉麵臨陣退縮?


    原本是咬著牙堅持下來的,可是此時,成千上萬的老百姓跪在腳下說他是好人,祝他萬福,沈福臨突然覺得這輩子都沒有這麽幸福這麽快樂過。


    但是,要讓他當著這麽多百姓的麵兒說那些話,他還是有點膽怯。


    局促地看向紀青靈,沈福臨底氣不足道:“青靈姐姐?還是你來說吧,我有點怕!”


    雙手按住他的肩膀,紀青靈含笑看著沈福臨:“福臨?你很棒。


    你是我見過的最堅強,最有耐力,最勇敢,最有愛心的皇子,青靈姐姐很為你驕傲。


    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加油!”


    沈福臨的眼睛一亮,青靈姐姐叫他福臨?


    青靈姐姐說他是最堅強,最有耐力,最勇敢,最有愛心的皇子?


    這世上還有什麽是比青靈姐姐的讚美更加令人心醉的?


    如此,他還害怕什麽?


    下意識地向遠處望去,正對上師父期待的笑眼,沈福臨更覺勇氣大增。


    點點頭,他往前走了兩步,挺起小小的胸膛朗聲道:“父老鄉親們,大家請快快起來。


    我是沈福臨,當今聖上第六子。


    今日,我們在這裏開倉放糧、治病救人,開展衛生大清掃,為的乃是給我們自己開創一條活路,為的是讓所有的人都活下去。


    你們大家都知道了,我此番乃是奉命前來治水的。


    然,我們並沒有帶多少兵士來,我手中的人手不足。


    故,今日沈福臨在此懇請大家相助。


    明日一早,願意隨我前往大堤治水的人,我們管吃管住,每日還發給大家一錢銀子。


    不願意來的,我也不強求。


    你們可以照舊在這裏領取救濟糧,照舊在這裏求醫治病。


    但,我希望,咱們每個人都能貢獻出自己的力量,用我們自己的雙手打敗水患。”


    沈福臨言語誠懇,態度溫和,不以權壓人,卻又大氣凜然。


    原本如此振臂一呼,勢必引來前呼後擁。


    然而,他說的這番話雖簡單易懂,但著實匪夷所思,竟讓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自古以來,朝廷要麽強製性征兵,強製性納稅,強製性派老百姓做事。


    要麽,朝廷便會像打發叫花子一樣,在災年開倉放點糧意思意思,待賺夠好善樂施的名聲便沒了下文,讓一幹災民吃不飽,卻也不至於大批量地餓死便了事了。


    誰聽說過像今日這般救濟賑災的?


    吃了救濟糧就要出力幹活,這是挾恩圖報嗎?


    說是,感覺有點不像,唯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若說不是,怎麽聽著又那麽別扭呢?


    所以六皇子的話說完,沒有一個人敢冒冒失失應聲的。


    現場足足有近萬人,卻悄無聲息,一片死寂。


    正當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疑惑不解時,人群中突然走出一名老者。


    這位老者身體佝僂,看不出多少歲數,麵色蠟黃不堪,隻一雙眼睛奕奕有神。


    老者畢恭畢敬地衝高台上的沈福臨行了一禮,道:“六皇子,小老兒不知道什麽治國治水的大道理。


    小老兒隻知道,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


    今日,六皇子給小老兒一口飯吃,一個地兒睡覺,還讓小老兒多年頑疾得以救治,六皇子便是小老兒的再生父母。


    如此,別說跟著六皇子去大堤上治水。


    便是六皇子讓小老兒此時撞死在城門上,小老兒也不會多問一句。


    六皇子!您明日要去治水便去吧,小老兒跟您去便是!”


    說完這話,老者撲通跪倒在地,異常虔誠地衝沈福臨磕了三個頭。


    磕完頭,他也不多說什麽,轉身往回走,瞬間便淹沒在人群中再難尋覓。


    人群沉默了十幾秒,突然撲通撲通一個個跪下去,有人大聲喊道:“修築大堤,盡心治水為的是大家,又不是六皇子一個人的事兒。


    六皇子是咱們的再生父母,他來河口治水本就是造福於民。


    難道咱們剛吃完六皇子的救濟糧,便要翻臉不認人嗎?


    那般不要顏麵地活著,還不如一條狗。


    明日,我隨六皇子前往大堤治水!”


    “我也去!”


    “算我一個!”


    “還有我……”


    隱在人群中的老者唇角帶笑漸漸遠離,誰也沒有留意到他離開後便直奔河口府衙。


    而在高台上的紀青靈,眸中卻隱過一絲狡詐。


    沒錯,那個老者是如風假扮的,她讓如風扮演了一次托兒。


    怎麽說呢?這種情況早在意料之中。


    畢竟,這是皇權時代。


    指望老百姓的自覺性能夠跟二十一世紀的老百姓一樣,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百姓雖然善良,老百姓雖然樸實,但在皇權之下,他們亦很迂腐固執。


    朝廷若強迫他們去治水,他們便是心中抱怨,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但指望他們在腦子裏形成按勞分配,按勞取酬的概念,那是癡人說夢。


    打鐵要趁熱,開倉放糧的第一天是最容易感化人心的。


    若是日日開倉放糧,這麽持續幾個月,老百姓會養成慣性,變得理所應當地依賴救濟糧。所以,時機稍縱即逝,她必須把握時機,一次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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