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雙倍水泥


    唐繼銘的自殺是這場局中的微妙變化,以他的死,這場鬧劇或者說是騙局最終落下帷幕。那些幾年來一直沒有放棄能追回自己錢的企業主或者已經放棄做起小本生意,或者由政府出錢安撫,逐漸消停下來。這個時候國營企業的下崗危機也開始顯現,因為績效不好人員冗餘,工廠開始大量裁工。許多失去工作的家庭因此破產,失去經濟根源。不得不幹起拉三輪或者小飾品批發之類的生意,當初的受害者們腰背佝僂的混在這群失業者的隊伍裏,逐漸失去信心。


    但對於某些人來說,唐繼銘的死就是世界末日。


    至少唐允是那麽感受到的。


    在一個八歲女孩的世界裏看不到失業和窘迫,更看不多是非計較。她隻知道自己唯一的親人死了,是自殺。既自私又無奈的把自己拋棄在這個世界上,浴缸裏的牆灰和鮮血混合著,悲傷的又落拓又難看。


    比起自己的猜測來,這個結局反而最讓人垂頭喪氣。和心理學理論中的罪惡分散理論一樣,當犯罪者不是一個而是一個大群體,而且事情的原因又複雜的情況下,誰有罪的判定就會變得模糊。有時候即使是殺人之類的重罪,在量刑上也會變得曖昧不清。


    就好比一個人捅了另一個人三十刀,那他的殺人罪無可避免。但是如果死者是被三十個人分別捅了一刀導致死亡,那麽這種集體暴力就會走向無法預知的方向。也許三十人都有罪,也許三十個人都會無罪釋放。2010年美國緬因他州的一個女高中生受到三個男人不同程度的綁架、暴力以及性虐待,上報法院的時候因為責任分散,最後竟然一時無法判斷主要責任。再加上女孩屬於自殺,三個人中的兩人被無罪釋放。


    現在唐允的心情就像那個法官。


    就連孫莎莎也看出了有哪裏不對,一直緊張的看著她。李崇霄講述的故事太過真實,完全不像是故事的節奏。


    吳治源啊啊著,臉上縱橫的不知道是淚水還是口水。現在他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了,因為癡迷麻將,他的妻子早在99年就和他離婚了。後來收購風波過去以後邵氏艱難地挺回正軌,他們三個人幾乎是拚盡全力。而後市場經濟浪潮打進來,他們三個都被迫離職了。


    接到通知的時候李崇霄的心裏甚至是帶點慶幸的,他覺得自己是在為當初的行為贖罪。即使當時他隻是從犯,但是被驅逐的下場還是符合他心中“罪有應得”的定義的。他也沒有再到其他公司工作,拿了一點遣散金後就到了自己老家所在的縣城開了一家飯店。而吳治源自己在市內開了一家小公司,馮剛年紀最大,當時他的兒子結婚,本來就有了退休的意思。後來去了親戚廠裏做會計,三個人一齊淡出了商業圈,並且把這個秘密齊齊保守住,沒有對任何人說。


    其實是他們自己不敢說,這種相當於直接逼迫別人家破人亡的行為簡直就是犯罪,即使在沒人的深夜裏,羞愧還是會陣陣湧上心頭。


    ——補償唐繼銘的事情也不是沒人想過,因為唐繼銘早年離婚,聽說他有個女兒。雖然不能把當初的錢還出來,但是資助她上學大概不成問題。但是還沒等行動付諸實施,他們就聽說那個女孩兒已經進了孤兒院,被外市的人家收養了。於是最後一點愧疚心煙消雲散,幾人各自安心的過起了自己的生活。


    事與願違的是這三個人也都並沒有過上自己“想要”地生活。李崇霄在縣城沒有受到多少波及,隻是飯店因為經營不善而倒閉,後來又盤下更偏僻一些的地方作為店麵,經營日用百貨。而吳治源的公司開張數年內相繼遇上了經濟危機、政策改革以及又一次商業詐騙,幾乎被敲掉了自己的所有積蓄。2007年準備東山再起的吳治源查出漸凍症,這種聽起來隻有電視裏才出現的病發生在自己身上,吳治源當時的心情想必是非常震驚,以及....恐懼。


    就好像當初的報應落到自己頭上,又或者是命運隔了數年來審判他。吳治源回家後就安排其自己的養老事宜,即使他連五十歲還不到。因為和前妻離婚又沒有兒子,贍養幾乎癱瘓一樣的吳治源的責任就落到了他的兩個侄子頭上。開始時侄子們還喜不自勝,因為吳治源在家鄉是很有賺錢名聲的,也就意味著他們承擔贍養義務可以分到很大部分的遺產。初開始時兩個兄弟甚至還爭著讓他到自己家養老,可當他們發現吳治源隻有存折裏那一點可憐的存款和現金時,不由大失所望。


    工作積攢下下的薪水,邵氏發的遣散費,以及自己在這些年做投資理財所得的錢,早就在金融危機裏付之一炬,再加上癱瘓前的病急亂投醫,瘋狂的求醫問藥花去的大筆現金,此時的吳治源早已是強弩之末。


    李崇霄淡淡的講述著,不時看一眼吳治源。醫生判定的結果是他現在全身肌肉都鬆弛毫無張力,理論上也就失去了行動能力,終生不能在走路,下地幹活更不可能。誇張點說,他現在咬舌自盡都困難,連牙齦的那塊肌肉都驅使不動。脖子上掛的奶嘴就是預備喂食的時候需要的。不用工具就沒法把粥灌進他胃裏去。


    他們兩個已經超過兩年時間沒有聯係,一是因為鄉鎮的交通原因,吳治源的現狀連講話都困難,偶爾打來電話也隻能嗚哇兩聲。李崇霄出於某種抗拒和逃避心理也並不打算同當初的同僚見麵,一直到唐允找來以後。


    而和他們更生疏的馮剛幾年前去了親戚工廠做會計,他的生活不算悲慘。至多隻是不太如意,兒子和兒媳對他的態度很一般,說不上拒絕贍養,至少在親情上是說不出的冷漠。


    李崇霄給他打電話時對方十分唏噓,提起自己最近身體狀況不對勁,因為福利不到位已經一年沒做過體檢了,這次去醫院檢查不一定有什麽病在等著自己。


    吳治源忽然口齒不清的說道“邵....邵....”


    李崇霄問道“邵力學怎麽樣了?”


    唐允把額頭前的頭發撥回去,“心髒病發,現在正在英國接受手術。”


    “如果活下來也算是造化了。”李崇霄淡淡說道。“後來入職的我那幾個後輩,都說他連自己的主都做不了。”


    唐允狠狠驚詫了一下,“這是什麽意思?”


    “公司叫邵氏,他姓邵。”李崇霄的眼裏露出些許嘲諷的神色,“可現在的企業,是他說了算的嗎?”


    甘鬆縣城內,均瑤雜貨店。


    灰撲撲的縣城街道上停著一輛路虎,引得過往行人紛紛駐足。倒不是車過於名貴,而是路虎的後車窗不知道被哪個惡趣味的人貼了一張hellokitty,粉紅色的貓沒脖子沒胸沒肩膀,看著著實魔幻現實主義。


    邵峻琪想起傅翩身邊那個疑似狂躁症的女朋友,心裏恨不得就想當場把那張貼紙撕下來。


    他鬼鬼祟祟的掛在雜貨店的後窗上,那是唯一的突破口。雖然自己試了扳手濕毛巾以及十字改錐等等工具都無法順利把窗戶打開,結實程度完全能對抗搶劫犯。


    問題是哪個搶劫犯會來搶劫這種雜貨店啊,缺洗衣液使嗎?


    也許直接把玻璃敲開才是最明智選擇,邵峻琪擦擦手,轉而拾起地上的半塊磚頭來。心道一聲不好意思,抬手就扔了出去。


    窗戶撲通一聲悶響。邵峻琪睜眼,玻璃還沒碎。


    日他媽媽。他一屁股坐在草叢裏,差點被地上的磚頭割開腳。


    從縣城大道上問了幾個人才有人說看到唐允來這裏了,結果車不見蹤影,人不見蹤影,連孫家那位寶貝女兒也不見蹤影。


    唯一有點線索的是,這家雜貨店的老板也不見了。是個年級四五十歲的老頭,孤身一人,也不怎麽出門,一年四季都在店裏看生意。據說賣的錢比房租多不了多少,這就很可疑了。難道是個變態殺人狂之類的角色?


    不過這種三個人一起失蹤的情況,總讓他懷疑是不是雜貨店老板當中間人,唐允把孫莎莎賣給村裏的放羊老漢了。


    邵峻琪一拍大腿,互相想起自己保險裏贈送的一項防丟服務。


    防丟說起來,就是利用車上的gps定位,讓商家查查車移動到哪個位置了。邵峻琪又重新坐下來,思忖著怎麽給保險公司打電話。


    這一看不要緊,慢慢的未接來電和短信。全都來自那位傅翩老總,不,現在他是傅翩總裁了。全都來自那位今天代理上任的傅翩董事長。


    上麵的內容也非常統一,總結起來就一句話。


    邵峻琪你個傻x,我現在已經在全市通緝你了,找到馬上套麻袋扔海裏。等死吧你!


    傅翩咬著牙,再在後麵加上一句。“順便那個背叛老子的狗男女也沉海裏,要加雙倍水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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